「別說了,我也想我娘了,卻見不到。而你,卻有兩個娘,時常能見面。」葉星辭喉頭酸脹,耷拉著頭,耳墜在瑩潤的臉頰邊晃蕩。
娘也沒什麼首飾,戴來戴去,就那兩副珍珠耳墜。月例都攢了起來,說將來給兒媳婦。她一定想不到,引以為傲的兒子已經變成別人家媳婦了,還守了寡。
葉星辭摸摸耳朵,若父親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定會破口大罵。別人會奚落鄙視他,就連疼愛他的四哥,也會笑一笑。只有娘會問:兒啊,夾的耳朵疼不疼?
眼眶潮熱之際,一方潔淨的錦帕停在眼前招搖,帶著它主人身上清冷的薰香氣息。葉星辭揮開男人的手,抬眼瞪去:「幹嘛?我可沒哭鼻子。」
說完,他薄唇緊抿,嘴角發顫,清亮的眼眸愈發濕紅。
「誰說哭了才能擦臉?我就喜歡邊笑邊擦。」楚翊收回手帕,在自己臉上拂了拂,悠哉道:「我常覺得,自己很幸運。承蒙先考的一時興起,就可以無憂無慮頂著王爺的頭銜過一輩子。有田,有錢,又有閒,真是慚愧。」
「王爺的田產已經兩年多沒收佃租了。從前,也只收三成。」陳為接過話頭,「公主恐怕不知道吧?他臉皮可薄了,佃戶們喊幾句苦,他就免了租子。」
葉星辭心裡一震,詫異道:「來順都的路上,經過你的田莊,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楚翊淡然一笑:「哦,當時我沒想起這茬兒。況且,我也不想標榜什麼,就是單純的耳根子軟。」
葉星辭斜斜仰著頭,注視男人俊美如玉雕的側影。這是個好人。雖然風流,但是個好人。之前,葉星辭只覺得他對自己挺仗義、夠意思,此刻方知,原來他對所有人都好,包括那些辛苦耕種的佃農。
討好尊者,人人都會。對家世相近的熟人友善,也很容易。能對卑微弱小的陌生人好,卻不易做到。對弱者的態度,才是一個人真實的人品。
「楚逸之,你是一隻好人。」葉星辭淡淡稱讚,彆扭地動了動身子。嘶,好疼,無論怎麼坐,都會壓到左側的……又不能大大咧咧地蹺著腿。
「都論只了,那還是人麼?」楚翊啞然失笑,用自以為無人可聞的聲音嘀咕一句,「真是個可愛的丫蛋兒。」
「什麼意思?」葉星辭蹙眉。
「北方的方言,用來稱呼小女孩。」
「無禮。」老子現在不是丫蛋,是壓蛋,壓得好痛啊。
「公主殿下——」於章遠沿湖畔策馬疾馳而來,還未靠近,便急切喊道:「有聖旨!速速回去接旨!」
葉星辭驚了一下,霍地站起來,忘了疼痛。
既然是聖旨,而不是簡單的口諭,那內容必定非同尋常。他瞥一眼楚翊,將於章遠從馬上拽下來,壓低聲音:「來傳旨的是什麼人?神情有無異樣?帶了多少人馬,可有官兵?」
他的第一反應,是事情敗露,自己和同伴將以欺君之罪下獄。
於章遠道:「一個內廷的太監,一個官員。當官的自我介紹,是宗正寺卿,我看表情都挺正常的,似乎帶著喜氣。」
葉星辭心下稍安,但仍憂慮重重。他叫於章遠先回去,自己則利用步行回星躍樓的時間思考。他甚至想到了一個荒謬的說辭:公主本來就是男的,為了避開命中劫數,才自小當女兒養。他們自然不會信,可是求證也要時間,時間就是生機。
楚翊和陳為陪在他左右,前者邁著輕快的步子,嘴角微微上翹,掛著莫名的笑意,似乎猜到了聖旨的內容。
「對了。」葉星辭腳下一頓,「王爺不是兼管宗正寺的事務嗎?可知道是什麼旨意?」
「公主行事磊落,俯仰無愧,緊張什麼?」楚翊似笑非笑,欣賞著他的窘態。
「我接個球都受傷,接聖旨當然更緊張了。」葉星辭咕噥著加快腳步。
星躍樓前鋪著花崗石的大坪上,已整齊地跪了兩排人,靜待宣旨。葉星辭的四名屬下在前,六名近侍在後。
旗幡飄舞,威嚴的皇家儀仗之下,傳旨太監身著紅色通袖襴袍,雙手恭托木盤,其上是金龍雲紋黃緞為封皮的聖旨。他的身旁,是一名穿同色官服的四品官吏。
葉星辭心裡打鼓,步履卻平靜從容,端跪於最前。楚翊和四舅陳為也跪在側方,聆聽旨意。
「齊國正原皇帝之女,皇貴太妃尹氏,接旨。」傳旨太監將托盤交給身邊的人,拿起聖旨,恭敬地展開,抑揚頓挫地宣讀道:「應天順時皇帝,詔曰:欽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皇貴太妃尹氏,尚未行冊封禮,著宗正寺消去皇考尹貴妃位分。朕初登大寶,不忘皇考遺訓,廣布恩德。念爾青春年少,實為敦睦邦交,千里迢迢而來,特准再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