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學會個詞就亂用。」楚翊回手按住羅雨的後頸,湊到對方耳邊,「九鼎乃帝王之徵,代表至高無上的皇權,本朝所有文獻中,只在皇帝身上用過。」
羅雨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後認真道:「那就給你減一個,一言八鼎。」他緊了緊束袖,勁瘦的腰肢挺得筆直,跟在主人身後出門。突然,他問出關鍵問題:「對了,那你打算帶給公主什麼禮物?」
「什麼也不帶。」楚翊上了馬,條理清晰道,「我是去看我四舅的,沒想到,他恰好在公主那裡做客。」
羅雨想了一會兒,覺得好有道理。此時才後知後覺,讓舅老爺住進永固園調養身體,實在是一步妙棋。除了借著看望舅舅「順便」接觸公主,還能免去每次的見面禮。路過麼,帶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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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楚翊趕來之前的一刻,葉星辭正在「碧漪水榭」里如坐針氈。
精巧的歇山頂水榭四面開敞,三面臨水,由駁岸的廊台延伸而出,浮於湖面。葉星辭坐在美人靠,表情淡漠地憑欄賞景。碧綠的蓮葉小傘似的撐在水上,一支支排得很密,簇擁著才露尖角的花莖。
瑞王和慶王,這兩位大叔也像蓮葉似的左右夾擊,閒聊間將他誇得只應天上有,怎可輕許人間。他身上的雞皮疙瘩,迎來空前絕後的大豐收,一茬接一茬。
他多麼想翹起二郎腿,撓一撓有些瘙癢的腳踝,順便把腳搭在欄杆上。然而,他只能含著淺淺的笑意,雙手攥著帕子,一動不動如瑞王送他的一套泥偶。
這東西也叫「磨喝樂」,雖是泥偶,卻渾身彩繪貼金,細繪五官,栩栩如生。身上的衣服、頭髮都是金、銀、瑪瑙、翡翠、珍珠等攢成,貴重而可愛。
慶王送的禮物,則是一支品相極佳的冰飄花翡翠手鐲,此刻正箍在葉星辭的左腕——實在盛情難卻,慶王一定要他當面試戴。佩戴過程猶如受刑,差點活活把手骨擠斷,慶王還在一旁說「哎呦正合適」。
瑞王不甘示弱,為宣示存在感,命人將桌子搬到水榭,把他送的高檔泥娃娃一一擺上去,陪同賞景。名曰「顯得熱鬧」,場面十分詭異。
葉星辭一回眸,就能瞥見一排漂亮的泥娃娃直勾勾盯著自己,仿佛在說:啊哈,你也和我們一樣,受人擺布。他撇撇嘴,又將目光投向湖面。
「公主似乎在煩惱些什麼?」他身邊的瑞王稍微靠近,上身前傾,一種辛辣醇厚的薰香氣息襲來。裹挾著攻擊性,和魁梧身材所帶來的壓迫感。和那些華麗泥偶一樣,瑞王也是個生命力旺盛的男人。
「只是想家了。」葉星辭淡淡道。當然煩啊,太子爺叫我留下來改嫁啊。
「我懂公主的心情,所以才送了這隻手鐲。」慶王也湊近了些。他身上的氣息,和他的人一樣清雅。他瞄著葉星辭的手腕,柔聲道:「你看,沉在翡翠中的飄花晶瑩清透、如詩如畫,像極了江南美景。想家時,就抬起手來看一看。」
瑞王瞥一眼自己送的泥娃娃們,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
「四爺費心了,我很喜歡。」葉星辭掃一眼手腕,笑了一下。與夏小滿密談之後,他心情沉悶,只覺得它像鐐銬。
瑞王又看向泥娃娃,實在找不到它們哪裡能應和江南風韻,一時無語。慶王越過葉星辭,打量一下三哥,戲謔地笑道:「南方多雨,一下雨就到處是泥巴。三哥送泥人兒,大概也是想讓公主追憶江南煙雨吧,哈哈。」
瑞王尷尬地扯起嘴角,轉了轉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岔開話題:「我們兄弟兩個,已經很久沒這樣坐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賞景了。要是九弟也在就好了。」
「是啊。這麼好的天氣,就該坐在一處敘敘舊。」慶王環顧怡人美景,目光在身邊美人的側顏多停了一下,「我看啊,老九都嫌棄我們這兩個老傢伙了。畢竟,你都四十多了,我也三十多了。」
葉星辭聽出,這是暗嘲瑞王年紀大,老牛妄想吃嫩草。
「你三十九。」瑞王皺起眉較真兒道,「我呢,四十出頭。」接著,他發起反擊,一絲邪笑在唇髭下浮現,「我之前告訴你的,鹿茸、山藥泡酒,喝了幾年還行吧?我打算過了耳順之年再開始喝。」
慶王儒雅白淨的面孔倏然漲紅,繼而陰沉無比。一瞬的慌亂之後,從容地說起風景。
鹿茸山藥泡酒,是廣為人知的補腎壯陽良方。葉星辭反應了一下,才驚覺瑞王的言外之意:我四弟不行。而且,幾年前就不行了。我很行,至少還能再行二十年。
他也不懂什麼叫「行」,但明白這關乎子嗣。
他驚恐地瞟一眼近在咫尺的瑞王,咬住下唇。我的親娘嘞,大叔你在說啥啊?有你這樣自賣自誇的嗎?
隨即想到,瑞王不是無心的粗鄙之言,而是一針見血,猶如打鬥中扣住對手的寸關尺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