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平靜太真實,真實得讓祁染慌張不已。他寧願他朝他怒吼,質問他,折磨他,也不想活在這窒息的寂靜里。
火焰噼啪作響,水漸漸沸騰起來,鍾長訣還是沒有說話,這沉默讓人恐懼。
水燒開,放涼,火光在麥色的臉上跳躍。鍾長訣便起身,找出兩個杯子,洗淨了倒上水,放一杯在祁染跟前。
祁染沒有喝,只是望著他。
鍾長訣自己喝了,不疾不徐地。
這個正常的動作終於壓垮了祁染,他受不了了,他要打斷這詭異的日常感,哪怕下面是地獄,是萬丈深淵。
「對不起,」他說,「我一直瞞著你。」
從一開始,在賓館的時候,他就可以告訴他真相。之後,他們無數次單獨相處,他有的是機會說出實情,可他沒有。
鍾長訣看了他一眼,說:「可以理解。你害怕風險,不知道我發現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我是指揮官,戰場上稍微出一點差池,就會斷送無數條人命。」
這話實在太通情達理了,讓祁染加倍恐懼。
「我並不是……覺得你只能作為鍾長訣活著,」他說,「我也沒有覺得鍾長訣比你更有價值。」
說完,他小心觀察對方的神情,怕對方不相信。可那張臉上什麼都沒有,沒有懷疑,也沒有寬慰。
然後,對方說了句讓他震驚萬分的話。「無所謂,」對面說,「你覺得他比我有價值,也無所謂。」
祁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鼻口像被密密匝匝封上了,喘不過氣來。「什麼?」
「又不止你一個人這麼想,」對方說,「夏廳這麼想,議會這麼想,軍隊這麼想,全聯邦人民都這麼想。」
祁染想要反駁,卻感到所有話都被堵在了喉嚨口。
「他們想要的、崇敬的,都是那個叫鍾長訣的神像,」他說,「他們把我當成他,才給我這一切。」
祁染說:「不是這樣。」可語氣聽起來太猶疑,太不確定,實在沒有說服力。
對面人輕輕笑了笑。「你們所有人都是這樣想,」一字一句都像利刃般錐心,「如果我不像他,就毫無價值。」
祁染顫抖起來。這是多年前自己說過的話。他聽到了,他果然聽到了。
「不是這樣的……」祁染覺得自己的聲音近乎懇求,「在我眼裡,你們是不同的兩個人,你也很珍貴,你也獨一無二。就算全世界都認為你是他,我也不會把你當成他……」
聽到這裡,對面的人忽然震了一震,隨即轉過頭,目光直直向祁染射來。
「是嗎?」那目光幾乎要灼傷祁染,「一次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