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神色里有些擔憂。鍾長訣說:「我去吧。」
老人搖了搖頭:「讓他拿吧。」
鍾長訣往裡屋望去,一個年輕人正用雙手按著輪椅,想抬起上半身,姿勢看起來痛苦又費力。
他的腰部以下全是空的。
鍾長訣皺起眉。軍隊會給每個截肢的士兵配備假肢,普通士兵的配額不高,型號比較落伍,但應該都是有的。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老人解釋道:「醫生說他殘肢的長度不夠,骨骼也沒癒合好,需要特別定製,但那種太貴了。」
鍾長訣望著自己的手,他的一截軀體,恐怕抵得上幾架高射炮的價格。然而,士兵們卻坐在輪椅上,帶著空蕩蕩的褲管艱難求生。
年輕人一手撐著輪椅,一手打開上層柜子,把被褥抽出來。簡單的一個動作,看著讓人心驚膽戰。那僵硬的身軀,仿佛一根稻草落下,就會折斷似的。
抽出一大半,被褥搖搖欲墜,終於在最後一次扯動中滑落下來。這衝擊力打在年輕人身上,他向後摔去,好在身後就是輪椅,接住了他。
被褥一部分落在他懷裡,一部分滑到地上,他趕緊收拾起來,整理好。整個過程中,臉上唯有一種蒼涼的平靜。
在他轉身前,鍾長訣退了回去。
年輕人坐著輪椅出來,老人把被褥從他腿上抱起,說:「吃晚飯吧。」
把被褥鋪好,老人開了灶,燉了一鍋蔬菜濃湯,又把房樑上的香腸取下來。年輕人滑動輪椅,去拿餐具,再回來放到桌上,全程一言不發。
鍾長訣很熟悉這表情,他從無數個相似的年輕人身上看到過。拿到勺子的一刻,他問:「是哪一戰?」
年輕人的手稍稍頓了頓:「利瓦。」
那大概是聯邦最榮耀的一戰,失落三百年的土地收復了,整個國土響徹歡慶和喜悅。
然而,在禮炮和焰火聲中,這個年輕人只能坐在輪椅上,望著空空的褲管。
老人把湯鍋端來,說:「也不完全是壞事。」
年輕人看了眼父親。
「回來了,還活著,」老人說,「也不用每天提心弔膽,守在屏幕前面看名單了。隔壁家的兩個兒子,一個死了,另一個失蹤兩個月了,說是成了俘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說克尼亞會把受傷的戰俘送進毒氣室……」
也許是錯覺,電燈的光暗了下去。
「家裡困難嗎?」鍾長訣問,「我記得軍隊裡有補貼,也給退伍士兵找工作。」
「嗯,」老人說,「之前安排他學自動車維修,他學的很快,拿到證了就去一家維修店工作,我覺得很好。」
老人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年輕人還是回到了村莊,說明工作並沒有解決問題。難道是新教的教義阻止他工作?也不像,連老人都在生活的阻力前讓步了,接受兒子在城市裡生存,何況是他們這些被現代武器摧毀的年輕人。
新教再古板,終究還是遵循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