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晃著,撐在桌沿上,提起煙青色的瓷酒壺晃了晃,蹙眉飲下半壺冷酒。
身體因酒冷抑制不住地抖動,直到冰涼的酒液流入身體內,慢慢燒起後,才回了暖。
忽而,樓蘭轉身看向床頂。
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看,而且那道目光,很像淮樞寧的。
就是那種……似乎帶了牙尖的目光,色眯眯的,被她看一眼,似被啃咬了,又疼又密。
出神半晌,不經意間回頭,看到了一面對著床的銅鏡,此時此刻,銅鏡中,映出他的身影。
這面鏡子,昨天也沒有。
不必想,一定是淮樞寧的惡趣味。
樓蘭一步步走近,銅鏡中的魔也一步步清晰。
傾世絕色的一張容顏,紫色的雙眸即便冷峻淡漠,也自有一番動人之處。
樓蘭伸出手指,輕輕摸著唇角,擺弄出一抹生硬卻妖冶的笑。突然,他手指緊抓著心口,踉踉蹌蹌倒在銅鏡上,倚靠著鏡子俯蹲了下去。
身體裡,萬千道魔音與魔火一起搖曳著,灼燒著他的魂骨。
「叛徒……」
「燒了她!燒了他們!讓我們……」
「放我們出去——」
那些魔音撕扯著他的意識,終於,透支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第40章 天真
身體像跌入了無盡深淵。
湧上來像水又像火, 冰寒到極致時,一樣會帶來灼燒的痛。
就像他的第一次死亡。
被曲銜的陣浪狠狠拍進寒潭中時,他心底泛起的恨孤立無援。他知道自己不是敗給了曲銜,而是敗給了淮樞寧。
龍女戰神——實際上, 流雲君殞身後, 破殼而出的龍女並未真正出手過。
她最初集結起的是降魔十八英, 十八英各個身懷絕技。比如曾經隸屬於十八英的公主四衛, 連茶水鋪的鄉野狐妖老闆,也知道四衛們耳熟能詳的降魔殺手鐧,譬如千面萬相妙殊,拂浪止水六業……
但凌淵公主有什麼絕招, 從未聽過。
連老狐狸說書, 也都是「關鍵時候, 只見凌淵公主輕抬一指,那魔便灰飛煙滅了。」
直到冰藍色的雨凍結魔火。
凌淵公主降生, 便為克魔而來。她也和綺柳一樣, 多年按兵不動收集消息, 只為確保冰雨降下, 能破開魔域,壓制群魔。
他全身凍得仿佛要從內部裂開, 無力與不甘同滅頂的黑水一起, 牢牢鎖住了他。
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既是一瞬間的湮滅, 又是漫長的迷茫與痛苦。火熄滅時,心臟還在虛弱的掙動, 他最後的念頭, 是可笑的——想在柔軟的床上暖暖和和睡上一覺。
要有藥香,他烹煮著花葯膏。要太陽不烈, 連續幾日清朗的晴天,床是乾燥鬆軟的,被子柔軟有溫度。
洗澡水永遠不會冷卻。
沐浴完,屋裡仍是暖和的,不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