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江老弟。」老熊搬著東西,偷偷上下打量臧六江:「別怪老哥多嘴,你個男娃戴什麼耳環?打仗小心叫人剮了耳朵。」
終於有人問起自己的耳環,臧六江揚起兩道眉毛,也沒人問他,自己就說了起來。
「這是我媳婦兒給我打的,純金的,瞧瞧上頭這寶石,精品中的精品。」
「媳婦兒?」老熊瞪起眼來:「你才多大?就成親了?」
臧六江露出個靦腆的笑來,嘴裡卻十足的張揚:「是啊,我們都生米煮成熟飯了。」
老熊:?
老熊:誰問你了?
看著臧六江與旁人談笑風生,臧永強心裡那根弦鬆了松。
臧六江剛接過大當家的擔子時,手段之血腥讓臧永強這樣的沙場老手都有些不適。
那時寨子裡人員冗雜,有良善逃難的災民,也有日子過不下去的市儈,良莠不齊的人品,很容易便風吹野火般將壞性子散到整個寨子裡。
那時臧永強剛被召到京城,特意書信一封告誡才十五歲出頭的臧六江不要服軟,要手腕夠硬才能服眾。
臧六江手腕的確夠硬,書信到手,一批壞心不改的爛人當夜便血灑寨門。
臧六江夠狠,哪裡犯事剁哪裡,因偷盜賭錢搶劫剁去了手指腳趾的不下二十人,再犯再剁,直到手掌禿禿再做不得亂為止。
有強搶民女的,照例,該剁哪裡剁哪裡,剁下來的腌臢東西一包塞進爛人懷裡,一道都趕下山去。
如此血腥的鐵腕鐵拳,難免惹人記恨,便在那段時日裡,妄圖殺掉臧六江取而代之的人不計其數,臧六江手下的亡魂也愈發多了。
後來臧六江覺得厭煩,甚至有一段時日直接開始殺人,不走剁手指的彎彎繞了。
林大頭那時還不親近臧六江,雖說那些人可恨,可也有些罪不至死,他看著日日沐浴鮮血的新當家覺得心驚,托人去山下找了先生,書信一封要臧永強回來看看。
那一回臧永強便明白了,臧六江看著隨和,可他的性子裡缺了些為人的人性,像一匹什麼都不忌憚的瘋狼,他的獠牙越尖厲,對旁人便越危險。
自那以後,臧永強便開始搜羅各式兵書,一併拿回去要臧六江看,還加了林大頭這麼一個副手來時時看著臧六江別再隨性做事。
心沉靜,性情自養。
這樣生生磨了幾年,臧六江似乎是改了,不再隨意傷人殺人,可只有臧永強清楚,臧六江會不計後果只計痛快地摻和進一些事中。
王爺的事是,皇帝的事也是。
可那樣的臧六江如今卻因為那個書生參了軍,還壓抑著性子與人交好。
成了臧六江的軟肋,也成了捆著臧六江的韁繩。
這艘船直去東南,載馬的船沉而重,他們要在船上宿個兩夜才能到岸。
只是這沿路,是分毫的好風光也無。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一道海線分割開水天,似乎世間萬物一片平坦,而回過頭來卻是人間煉獄。
臧六江從未見過海,這一路借著天光,便能瞧見一路的沉船碎木,甚至偶爾有浮屍飄過,借著水波擋在船前。
那船家也只是看了一眼,用長竹竿挑開便繼續趕路,顯然是已經見多了。
臧永強與臧六江在船頭坐了一天,看著岸邊毫無生機的破村殘屋,漂在水中、擱淺岸邊的屍首,兩人一路無話,只將一切盡收眼底。
「生死,了了而已。」
臧永強開了口,他的鬍鬚被海風吹的有些凌亂,可他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海岸以後的破敗村屋上,似乎是想將這些慘劇牢牢記在心裡:「為兵為將,不能只存私心。」
「爹明白,你兒時吃了太多的苦,做事做人,總有存了私心不妥當的地方。」
「可爹想要你明白,這天下百姓,你若想守,就得了無私心。」
「他們不是你建功立業的墊腳石,明白嗎?」
臧六江臉上沉沉的,望著那煙雲籠罩似在悲泣的荒村,緩緩地點了點頭。
余淮水為何要守護的天下,此刻在臧六江的眼前找到了答案。
「別轉了。」傅聰被在屋裡來回打轉的傅明繞的頭暈,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腦袋,他伸出腳來,在傅明必經路上絆了他一個踉蹌。
「又不是你去考,你跟著這麼著急有什麼用?」
傅明瞪起眼來,豎著四根手指,差點戳到傅聰臉上去:「四日,還有四日!我怎麼能不急!」
「還有,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嘴角都生大瘡了,喝你的敗火茶吧!」
傅聰訕訕地抿了一口熱茶,朝一旁的小壇道:「你去,讓那個配藥的老頭配點不苦的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