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成燁無心欣賞壯麗河山,他看著王府方向,問:「母親是不是解脫了?」
謝倉聽見這話,面色沉寂,彎腰直視他的眼睛告誡道:「燁兒,你的母親太過軟弱,她能做一個北地軍官的妻子,卻承受不起王妃之位。」
他不解:「為何?母親是很好的人。」
謝倉大笑,只說:「權勢是仙丹亦是毒藥,只有能駕馭它的人才能活到最後。」
「燁兒,你要記住這個教訓,日後你的王妃,朕親自給你選。」
後來,謝成燁十八歲入朝參政,皇帝在朝後召見他,隔著珠簾屏障,他跪在殿內問安,天子的聲音低沉悶響。
「燁兒,你該考慮婚事了,這滿京的貴女,朕挑出幾個不錯的,裡頭還有文忠國公府上那個孟小姐,你看看如何。」
謝成燁以年歲尚早,朝事為先拒絕。
皇帝靜默片刻,問:「那你對王妃可有什麼要求?」
謝成燁怔在殿內,要求?
他抿唇,想到了記憶中曾為淮王妃的母親,於是說:「臣希望她堅強。」
足夠駕馭權勢,而不是為它所傷。
皇帝低笑,從簾後走出,轉眼間建朝八年,早已不上馬馳騁的皇帝鬢髮花白許多,顯出衰老之相。
「燁兒,你錯了,你的王妃首要便是出身勛貴之家。」
他近年愈發被朝堂上的勢力爭鬥攪擾得不耐煩,兩朝交替,他當初為了繼位順利,對前朝舊臣收復拉攏居多,而跟著他打天下的新朝權貴眼紅前朝世族的資源,自然要剮下一塊吞掉。
所謂制衡之術,他從前朝老臣手里奪走不少東西,便要做些承諾安定人心。
讓淮王娶一位勛貴之女有利於緩解鬥爭。
謝成燁叩拜,答:「謹遵陛下命。」
那時起,他便明白,他對自己的妻子是沒有選擇權的。
桌邊燈台燭芯即將燃盡的「噼啪」聲把謝成燁從回憶里喚醒,他沒料到今夜竟一時想到過去太多事,掙扎著站起身,看了眼刻漏,發現已到亥時。
他搖了搖頭,只覺既然沈曦雲已無意,所謂入京、面聖都是虛談,何必煩憂。
於是收起和離書,簡單梳洗後在床上就寢。
可睡下不到半個時辰,眼前光影變幻,黑色散去,睜眼是個滿目紅綢的屋子,竟是棲梧院的裡屋。
熏籠火盆燒得正旺,只著寢衣的少女縮著腳依偎在他身邊,嘴裡叼著枚雪花酥,咀嚼著吞下,眯眼享受甜味。
吃完,湊到他面前,說:「阿燁,是甜的。」又想自榻邊拿過裝點心的油紙給他吃。
他心裡掀起點不耐和厭煩,為即將遞到眼前的甜食。
但面上依舊不動神色,溫柔和煦地笑道:「在榻上哪有時間再吃甜的,瞧窈窈還來不及呢?」
少女聞言,羞澀著低頭笑,把甜食放遠,極力想壓下嘴角的笑,但顯然並不成功。
謝成燁趁著這間隙,一寸一寸細細看過她的臉。
從烏黑濃密的發、圓潤飽滿的額頭、細長舒展的眉到清亮的眼、艷紅柔軟的唇,十足的江南女子的長相。
嬌弱美麗,像一株鮮嫩的花,需要人悉心呵護、日夜照料。
她對他的喜歡濃烈的從眼角眉梢溢出,沈府的人都道小姐喜歡極了救下的林公子。
迫不及待邀請他入府養傷,滿眼期待望他以身相許。
但她真懂得什麼是愛麼?
還是不過把這當成爹娘逝世後的陪伴依靠與移情寄託?
不然,她喜歡他什麼?竟能一見鍾情。
不過這具皮囊罷了。
類似於一株柔弱的花喜歡雨露朝霞,喜歡彩徹區明,轉眼就煙消雲散的東西。
她真知道他是誰麼?
知道如果真嫁給他,會面對什麼麼?
燕京風雨甚多,無處給嬌花容身避雨。
他心中漠然看她在床榻上痴笑,拉過鴛鴦錦被欲讓她躺下歇息。
在江州短暫的一場報恩罷了,權宜之計,當不得真。
可想到這個認知,他的心猛然燒起來,躁動不安,他意識到不對,下一秒,從現世中醒來。
是夢!
他這次竟毫無意識的進入夢中。
真正睜眼,沒有熏籠炭火,沒有紅綢錦緞,更沒有嬌俏笑著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