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成燁本想如醒時接過帕子那般接過藥碗,被察覺到的春和躲了過去。
「帕子也就罷了,單手能做的事我也不同姑爺搶。但姑爺左手還有傷,餵藥的事,還是我來罷。」春和笑著說道。
她抬手小心將瓷勺遞到沈曦雲嘴邊,傾倒一點藥湯。
「昨兒姑爺一路抱著小姐回府,要不是長安機靈瞧見,都沒發現姑爺手臂上也有傷,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昨夜堤壩處人潮擁擠,她和景明被衝散,又趕上月莊酒樓起火,人堆里她們急著找小姐卻找不著,還是匆匆趕來的姑爺尋到小姐。
當時兩人身上都是血,小姐昏迷不醒,她和景明一門心思放在小姐身上,直到回府找了大夫來瞧,長安驚呼發現謝成燁身上的傷口。
因著這事,她和景明自責愧疚了一夜,責備自己保護不力。
對這位原本不大待見、來歷不明的姑爺倒真真切切改觀了。
春和嘴上說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姐喝藥,等藥喝完了,又用一方潔淨的帕子輕輕擦拭掉沈曦雲嘴角溢出的藥漬。
沈曦雲默然喝完藥,又默然塞下一顆糖塊去苦味,聽著耳邊春和訴說昨夜的情況。
本來當是謝成燁也被流民傷著,可糖塊嚼著嚼著,睡迷糊的腦袋終於意識到昨夜昏迷前她好像幹了什麼。
掙扎著用簪子又刺了人?
她咀嚼的動作僵住,一邊腮幫子鼓起,像是藏食物的松鼠,嘴裡含混不清,急切問:「郎君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沈曦雲問得含糊,抱有一絲希望這傷與自己無關。
可偏生謝成燁答得也含糊,只說「昨夜生亂,不慎傷到。」
這答案叫沈曦雲的心高高懸起,她若是真傷了謝成燁,這位天生貴胄的王爺會放過此事麼?
還是記在心裡等著清算?
沈曦雲原本十餘日不曾升起的擔憂此刻又冒出苗頭,抓心撓肝,不知如何是好。
她咽下糖塊,溫和一笑,就是在謝成燁眼裡,這笑過於假了。
「不知郎君是被何物所傷?」她拐彎抹角發問。
謝成燁見她執意要問,答得直接:「簪子。」
既然她想要答案,他便給她答案。
他並不介意此事,當時她血流不止、昏迷邊緣,面對來人,有反擊是應該的。
謝成燁這般告誡自己,忽略昨夜看見簪子毫不猶豫刺向他時內心的滯澀,掐滅聯想到一點可能:她潛意識並不信任他,才會如此。
原本包紮好的左臂似乎又疼了起來,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心頭,勒得慌。
但嘴上還是輕和聲線,補充道:「我知你並非有意,不必介懷。」
沈曦雲揮退春和,讓她去屋外候著,等屋裡沒人了,她眉眼間蘊著濃濃的歉意和自責,「沒想到昨夜慌亂下做出這種事,公子不怪罪是公子寬厚,我該賠的罪過是應要賠的。」
清晰的「公子」兩字,一下子把她醒來後兩人交談的氛圍打破。
或者說,所謂的溫馨和睦,從來都是謝成燁一廂情願的錯覺,如同薄冰上的倒影,看似堅固卻不堪一擊。
而給予這一擊的是始終理智清醒的沈曦雲。
再嬌弱的花也是曾經拱破土地的遮擋堅韌生長的存在。
她恭恭敬敬把謝成燁當作一個身份尊貴的過客,所以他不見她時,她也不會自討沒趣去見他。哪怕是真主動來找他、同他溫柔地笑,也是為了公事、為了消息。
謝成燁恍然,如今他們倆在這婚事裡竟像是互相調換了處境。
她成了從前的他,他成了從前的她。
溫柔鄉,是一個人的沉溺。
謝成燁低頭,支起手肘捂住自己的眼,勾唇苦笑,但話語愈發輕柔、愈發安慰,「我不怪你,你也不必如此。」
「窈窈。」
他難得在兩人獨處時依然喚她的小名。
可沈曦雲註定無法體會這份溫柔,上輩子燕京的三個月太悲苦、穿腸毒藥太噬心,她怎敢忘卻?
面對如今溫柔到古怪的謝成燁只讓她覺得惶恐,她寧願他冷臉、寧願他忽視她,這會讓她找回熟悉的感覺,求得心安、求得對現世的掌控感。
她迫切想摸一摸被壓在枕巾下的和離書。
「那便多謝公子體恤,不知公子可還有別的事要囑咐,」她輕抬起手,掩住朱唇,打個哈欠以示睏倦,「若無旁的事,我折騰一番有些乏了想再歇一歇。」
她藉此理由逐客。
謝成燁深深望了她一眼,「好,那你歇罷。」
說完,欲上前攙扶她去床上,被沈曦雲狀似不露痕跡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