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初見在翠雀山救下他的窈窈並不是這樣,那時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她眼眸里滿是歡喜。
沈曦雲的反應召喚回他的理智。
他回過神,這不是建元九年的冬日,也不是建元十年七月初八後的日子,如今才二月。
她還在。
謝成燁怔怔地看著她,輕聲喚:「窈窈。」
眼前的姑娘勉強抿唇輕笑,「殿下可算是醒了。我去喚章神醫過來。」
說完,要起身去叫大夫,抬起手腕沖他示意。
謝成燁這時才意識到,她待在床榻邊,只怕並不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想守著他醒來,是因為他始終抓著她的手腕,不願放開。
他指節微動,鬆開手上的力道,因為一度握得很緊,她的手腕落下一圈紅痕。
謝成燁身體陡然僵住,眼角泛紅,低啞著聲音開口:「疼麼?」
窈窈,疼麼?
在別院裡毒藥發作躺在地上無法動彈時,疼麼?
一定疼極了。
他都不敢想,從前在沈府里嬌養呵護長大的窈窈向來最怕疼了,手上擦破了傷口都要到他跟前哭訴,在最後的時刻,該有多疼、多難受。
謝成燁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令他喘不過氣,霎時置身於七月初八那日絕望的庭院。
隔著兩輩子的生死,隔著無數個她死後孤寂的日子,他終於再見到那個姑娘,但言語蒼白,他只能問一句疼不疼。
「殿下,不大疼,您鬆開,我找方叔開個藥膏塗抹,想必很快就沒痕了。」沈曦雲不願細究他這副中邪般模樣的原因,客套回答。
謝成燁抬頭,通紅的眼定定地看著她,順從地鬆開手腕,卻指尖向下,輕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窈窈,」他聲音哽咽,「我全想起來了。」
「四月初六,我在王府得知你入京的消息,匆匆趕到貴妃宴上,將你帶走,因為那時風波未定,你入京會有危險,但皇帝把我召走。」
沈曦雲身形愣在原地。
他看著她顫抖撲扇的睫翼,把話語一點點從心里擠出來。
他只糾結了一瞬要怎麼同她說,但見她欲離開的動作,再無法冷靜客觀,只想著將一切和盤托出。
「皇帝召見我,是因為他認為你就是前朝遺孤、逆黨苦尋的聖女,派侍衛帶你入京是為震懾和控制。」
如有必要,更是除掉她。
「我不願意,請祖父寬限我時間,為了防止後續逆黨宣揚你的身份,我同皇帝各退一步,選擇把你暫時軟禁在西郊別院。四月初七,我對你說了糊塗話,把你送了過去。」
他愈說愈順暢,但隨著逼近那個日子,他也愈來愈不敢看她的表情。
「七月初七,是乞巧節,也是我的生辰,皇帝為我辦慶典賀冠禮,我求見他,想著逆黨將平定,你身份的疑點和所謂證據將被徹底消除,不再能影響皇帝的名聲,希望將你放出。他答應了,答應三日後,讓我去見你。」
「我高興壞了,讓長安當晚趕去郊外山上放了一場煙花,想同你說:再等等,窈窈,只需三日,我們就能相見了,我就能跟你解釋這一切。」
「但七月初八……」
她捏緊衣袖,打斷他的話:「謝成燁,你是不是傷糊塗了?」
他低頭苦笑,「是糊塗了,我的腦子糊塗了,心更是糊塗到無可救藥。」
謝成燁一字一頓道:「我到西郊別院時,已經遲了。你被餵了毒躺在地上,我試了許多法子都沒法延緩毒藥的發作。最後,親眼見你在我懷中咽氣。」
他望著她驟然睜大的眼眸,終於抬手,觸碰到她臉頰,溫熱柔軟,多麼鮮活的窈窈。
問出此前困擾他月余的問題,「窈窈,你一心和離,就是因為你早已想起這些,是麼?」
這是問句,但他心里,早已明了的答案。
她曾經被他這麼對待,至死都沒有得到回應,難怪她忽然冷淡忽然逃離,大抵是成婚後她便記起了上輩子。
她沉默,抿嘴不語,但袖袍遮掩下另一隻手指尖陷進掌心,掐出絲絲縷縷的疼。
有些問題,若是不答,其實已經答了。
「殿下許是身體不適腦中記憶混亂,我去喚大夫過來。」說完,用力一掙,就要出屋門。
這筆爛帳,她還沒明白要怎麼同謝成燁算。
謝成燁見狀,慌了神,也不管身上傷口如何,下床赤著腳追上她,從背面把她抱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