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孤看,審訊倒不必了,不如我直接給將作講給故事罷。」
被按在地磚無法動彈的溫思恩聽見這個稱呼,睜大了雙眼。
官衙公堂之上,溫思恩被五花大綁,那條萎縮的小腿裸露在外,配合上他深沉的眼神,格外怪異。
謝成燁第一句便道明他的身份,「雖然不知從前朝至今這些年,你輾轉身份,真正到底是姓劉還是姓溫,但我想,喚你一句將作總是沒錯的。」
縱然再怎麼不願相信,溫思恩也已經明白自己身份敗露了,餘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把罪責攬在自己一人身上。
「溫,我姓溫。劉是在大魏朝廷造冊中擬的假姓,因為這個姓更合皇上從國師處得來的卦象八字。」
從彭城縣到江州城,每每有人問起溫思恩他的腿是怎麼傷的時,他總會講一個被前朝征徭役,修建時腿被摔傷長官私吞留下舊傷的故事。
故事裡,他是個老實巴交的可憐人,被皇帝大興土木的劣行影響,不僅沒掙到錢,反落得腿傷。
而與之對立的是大魏將作監的長官,自私自利、中飽私囊,私吞手下工人的血汗錢,過河拆橋把他們趕走。
「但事實上,你才是這個故事裡的長官,對麼?」謝成燁沉身說道,雖然是疑問,但明眼人都能聽出他已然肯定。
溫思恩笑了笑,立起身子不卑不亢答道:「不錯,本官就是大魏將作監長官,將作大匠,奉旨為皇上修建宮殿廟宇,大名鼎鼎的摘星台便是由本官親自督造。」
龍興十一年開始,因為帝壽要在全國為公主祈福的想法,往日隱形一般的將作監成了御前炙手可熱的新寵,時常被傳召詢問修建的意見。
溫思恩的確是彭城縣人士,他不通文墨無法科舉,為了出人頭地只能另闢蹊徑,將作監成了絕好的跳板。
帝壽迷信天象,好求神問卜之事,對原本的將作大匠不滿意,於是請國師占卜了一個理想人選的八字屬相。
他得知此事,知曉機會來臨,用大半身家行賄知曉此事的太監,求得了卦象結果,用剩下的錢財為自己改名換姓,戶籍年歲全部更換,跟理想人選對了個十成十。
稍加運作,讓自己適時出現在皇帝視野里。
後面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他一躍成了將作大匠,帝壽跟前的紅人,每一筆建造撥款,都抽出幾成肥了自己的腰包。
溫思恩逍遙快活了將近六年,直到謝家攻破京城的大門,把他富貴淫逸的美夢中抽醒。
「謝成燁,你知道本官有多狠你們嗎?若不是你們,本官怎會淪落至廝?」
他垂眸,看向自己殘缺的小腿,「這腿,可是拜你們謝家所賜。」
溫思恩的腿傷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謝立廷攻入京城那日,有人要押著他去摘星台和帝壽一起被燒死,幸好,摘星台是他督造,留了處密道,他跑了,但因跑得急,還是從高處摔下,膝蓋受傷,著急逃命草草醫治。
第二次是在建元八年,朝廷賑災銀丟失一案,是溫思恩易容後指示教眾所做,自己卻被抓獲,押送京城拼命逃跑,卻被箭矢射中老傷口,徹底廢了腿。
「先是敗我富貴命,又傷我康健身,本官不該恨你嗎?啊?」
溫思恩雙目猩紅,質問謝成燁。
「但為什麼是我?」溫易之被放出,換了身乾淨衣裳,坐在公堂一側。
「因為你是國師占卜中得出的命定之人,唯有獻祭你,才能引開我們想要的結果。」溫思恩含糊答道。
「想要的結果?」謝成燁放下手邊的茶盞,重重落在桌上,「你是說三月三的日食?」
莫說是溫思恩滿臉驚詫了,就連公堂上本來安靜旁聽的尹參軍都「蹭」一下站起,「什麼?日食?」
「看來還真是了,」謝成燁話語裡帶上幾分慍怒,「簡直荒唐,竟會迷信用獻祭人民召喚日食的說法,難怪你和帝壽能當一對默契相合的君臣,在迷信一路上你們倒是同道中人。」
溫思恩對這個評價十分不屑,「荒唐不荒唐,不是你說了算,是上天說了算。」
謝成燁掀起眼皮,冷冷地看著他,「那就看看,溫易之不死,三月三是否仍然會出現日食罷。」
溫思恩不想搭腔,閉了閉眼睛,轉動眼珠看見溫易之,不死心地問:「我回答你們的問題這麼久,你們也回答我一個吧,你們是怎麼發現我的?」
串聯起溫易之發現他來時,不驚不慌的態度,他猜到自己早被懷疑了。
「是信。」溫易之頓了頓,道:「那些你用來栽贓我的信。」
花朝節流民傷人事件後,從溫宅中搜出的所謂逆黨書信,「叔父,唯一能悄無聲息過手所有那些書信的人,只有你。」
但直到溫易之被壓入大牢,他都不相信此事,只是心中一直壓著一點懷疑,直到被謝成燁逼問。
「好好好,你真懷疑到叔父頭上了。」
尹參軍平復下對日食的驚詫,拍了下驚堂木,「大膽溫氏逆賊,屢屢與朝廷做對,殘害百姓、傷及無辜,今日還敢講城中數名百姓藏匿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