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壓低聲音,「二來,就是今上的親皇孫淮王殿下終於又在燕京露面嘍。小的這麼一算,都四月有餘不曾聽見淮王的消息了。」
沈曦雲看著茶盞里綠葉漂浮上下,聽小廝把這些趣事說完,又給了份賞錢。
這是她隨口打聽的第四家茶樓。
從這些消息靈通的夥計嘴裡繞來繞去離不過日食和淮王露面的事,唯獨半點沒提到她。
真有意思。
這是謝成燁做的還是皇帝做的?
能慶幸的是,好歹這輩子沒人再提溫易之了,他沒死,自然聲名也不曾伴隨著日食傳到燕京。
比起用死亡換來的天降異象、叩響天門的盛名,今生他照舊在江州做個教書先生或許才是更好的結局。
至少人還活著,活著,便有更多的可能。
沈曦雲品完茶,準備去燕京坊市轉轉,才推開包廂門,迎面撞見一個上輩子在燕京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
——曾在宴會上奚落過她的樞密院副使獨女周善儀。
她一身緋紅色羅裙,鬢間金絲步搖垂下的流蘇隨著她昂首的弧度泠泠作響,前後各兩名侍女簇擁,正拐道要往自己包廂走。
沈曦雲沒理會她們,迎著陣仗要下樓離開。
「站住。」周善儀眼尖,瞧見了交錯而過的這女子鬢間的玉簪,覺著眼熟。
侍女聽從主子的命令,攔下沈曦雲的去路。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景明出言呵斥。
周善儀走近細瞧,又打量起沈曦雲的面容,斜挑的眉蹙起,「姑娘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我竟不曾見過。」
「一個遠道而來見識燕京繁華的過客罷了。」
周善儀猛地把她鬢間玉簪拔下,眼尾跟著指尖挑起,把玉簪上刻的並蒂蓮花樣式橫亘在二人眼前。
「姑娘這麼說可心意不誠,這簪子是京城玉雕大師新近出的佳作,我都沒搶著,怎的落在你手裡?」
周善儀能說出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沈曦雲上輩子在宴會上被宮婢告知過,周善儀的父親周副使掌著三司茶鹽鐵,從朱雀門出去半條街的鋪面,都懸著他府上的牙旗。
故而那時她高高在上嘲弄沈曦雲普通商戶出身,沒多少錢,更無權。
「聽聞沈姑娘還是個父母亡故的孤女,如何配得上淮王殿下?」
宴會上周善儀挑高的眉同此刻她努力溫聲的詢問交疊。
「友人所贈,我並不清楚出處。」
沈曦雲乾脆利落奪回簪子,留下周善儀錯愕的表情。
「你,」身為周副使的獨女走到哪不是被人捧著,哪裡見過這些,搶聲道:「你怎的如此無理?可知本小姐是誰。」
她從未在燕京聚會上見過此人,瞧這副模樣,該不會是被哪家公子爺養在外頭的雀兒。
她惡狠狠地猜測,心道回去定要讓人查一查簪子是被誰買了去。
「善儀怎麼停在這兒?」
階梯下一道輕柔的女聲傳來,伴隨著丫鬟「小姐小心」的低語。
來人月白交領襦群外罩著天青色半壁,腰間束著兩指寬的宮腰,點綴著拇指大小的和田玉連環。
只是病容尚未從她眉眼見褪盡,端莊艷麗的輪廓浸得如雨中芍藥,柳葉眸中蘊著一汪秋水,叫人想起抱心有恙的西施。
她緩步走到二人身邊,搭著周善儀的手,對沈曦雲溫和地笑。
沈曦雲霍然睜大了眼眸。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上輩子的熟人一個接一個冒出來?
周善儀收斂起囂張的姿態,應道:「就是路過見著熟悉的玉簪交談了幾句,瑤瑤你既然來了,我們就一道進去。」
她斜瞥了眼沈曦雲,「不跟不知道從哪來的鄉野之人一般見識。」
孟雲瑤覺察出她語氣不對,同沈曦雲道:「這位姑娘,善儀她性子直爽,說話快言快語,但心腸不壞,你呀,別往心裡去。」
說完,她從手上褪下一個玉鐲往沈曦雲手心裡擱。
「我一見姑娘就覺著親切,仿佛從前在哪裡見過,這玉鐲你一定要收下,既是我代善儀賠罪,也是見面禮。」
「我覺著,日後,我們肯定有緣份再見。」
孟雲瑤笑得儀態萬方,端的是國公府大小姐的高貴,能對著一個見第一面的陌生人大方贈予禮物。
沈曦雲收緊指節,避開了她遞上來的玉鐲。
「萍水相逢,受不得貴禮。小姐不必了。」
她福身,也不管兩位燕京貴女做何表情,轉身離開。
孟雲瑤,沈曦雲腦海中迴蕩著這個名字,她曾經被這個名字困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