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嘆了口氣,感嘆自己懂得太多。
潭柘寺的銀杏早已過了花期,積蓄起果實的幼種即將長成,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氣味。
馬車一路行駛上寺廟門口,向來端的昔日國師架子的慧覺此刻早早等待,專注望著前來的兩輛馬車。
尤其是,後一輛馬車中保存的幼童屍骸。
「快進來,快進來,」再沒有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淡然,她重複著這句話,慌亂走上前想打開木盒看一看,卻被制止。
「到屋裡再看罷。」永寧道。
慧覺念叨,「是該謹慎些。」腳步匆匆進入後山禪房。
屋內,撫摸著公主印玉,慧覺無法控制地留下一滴清淚,「妙儀,我對不住你。不僅害了你,原來連你唯一留下的姑娘都沒護好。」
可笑她這些年,都幹了什麼?
哀悼完,慧覺問:「皇帝要昭華的屍骸做什麼?」
謝成燁給她的信里說明了昭華公主在龍興十六年逃離京城後的遭遇,亦說明了皇帝下令讓人挖墳帶走屍骸。
「孤不知。國師不是神機妙算,自稱天下無不知之事麼?這事,你算不出?」
這也是他和沈曦雲在路上提起此事的疑惑,國師的確有能耐,他們二人的死而復生時光重來就是最好的證明,但為什麼她算不出真正的昭華公主在哪呢?
甚至真情實意被孟雲瑤矇騙多年而不知。
慧覺低下頭,灰白的頭髮蓋住她的臉,讓人看不清神色,輕聲道:「因為,妙儀死的那一年,我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從此立下毒誓,絕不再卜算與妙儀相關的人事。昭華是她的女兒,自然也在這個範疇。」
她覺得是因為自己對蘭妙儀鳳命的卜算引來不懷好意的季壽,最終令蘭妙儀受盡苦頭,死在深宮中。
哪裡還敢對蘭妙儀的女兒行卜算之舉,沒成想,竟早就這麼多年的大誤會。
「不論如何,我請求淮王殿下,不要讓昭華的屍骨落入謝倉手中。關於你想知道,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
謝成燁面色一凜,道:「願聞其詳。」
他信中所問的,無非是一件事,即建元二年春日,造就淮王謝立廷被圍殺而死的人有哪些。
但慧覺的故事卻從龍興八年開始講起。
「那年,妙儀在她父親幫助下,處理朝政,把控大權,她忙碌得緊,便勸我莫待在燕京,四處週遊後回來給她講大好河山,我推脫不得,應下了。」
她想著妙儀家族出自江南,對於南方的景色已是司空見慣,乾脆向北地去,到了幽州。
見到了當時的幽州節度使,謝倉。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意識到此人日後必有大造化,但死於遲疑。」
她那時有了對蘭妙儀卜算的經驗,沒有公開伸張此事,只是單獨告訴了謝倉,並說若是想再詳細,需要告知她生辰八字。
彼時謝倉好歹也是一方大員,願意聽個來歷不明的道士說計劃已是恩典,怎會相信此人,更不會給出生辰八字,他草草敷衍誇讚幾句,把人打發走了。
「我第二次見到謝倉,是妙儀死後季壽重新掌權那年,他辦了宴會邀請各地官員入京,用昭華威脅我讓我給宴會上的官員卜算命數。」
「對王朝有用的,他就重用,對王朝無用甚至心存不軌的,他就要找機會殺了。」
慧覺說到這裡,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可笑他愚蠢至斯,竟然真按我的批語做事。」
「太蠢了。」她搖頭,話里難得帶了情緒,「蠢到我都不可思議他是怎麼偽裝哄騙了妙儀。」
慧覺心裡有恨,自然不會真照季壽的來,她對此事極為擅長,至陰或是至陽,忠心或是反心,有時不過是一念之間罷了,稍作改變,就能得出完全相反的批語。
自以為有天命配合,季壽在朝中愈發放肆,唯獨幽州節度使謝倉因為慧覺的批命被安心放在北地鎮守,朝中幾輪清洗,他都存活下來。
「我第三次見到謝倉,就是京城被攻破那日,我讓侍從護著小公主逃走,在血肉戰火中,見到了謝家父子。那一剎那,我明白了,原來大造化就是登基為帝,而死於遲疑,則是死於血親之手。」
謝成燁猛地抬起眼,「死於血親之手?你莫非是說父親?」
慧覺搖搖頭,「不,我不知道。你們入住皇城後,我對你們家的命數卜算愈發模糊,血親已經是我能給出的最準確的答案。」
「你告訴他了?」沈曦雲始終在一旁聽著,此刻插嘴聞道。
慧覺伸直了腰,「當然,妙儀死了,除了昭華,世間再無我顧及之人,告訴他,是為了給昭華脫身爭取時間。」
「他信了。」謝成燁的話語輕微。
慧覺模糊捕捉到字眼,以為他是在疑問是否相信,說道:「當時沒信,他那天呵斥了我,說我心有舊朝、胡言亂語。」
但確實念在知曉原來她就是國師且護住不少朝臣的份上,把她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