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韓琮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一向淡漠的姜泠突然覺得自己產生了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別著急,我會帶你回家。」姜泠不知在對誰說話,推開窗時,夜的寒氣撲面而來,她卻不覺得冷。
湔江,長江支流沱江的支流。江水流了千百年,哺育了許多來自不同民族的孩子。湔山依江佇立,為江水哺育的孩子們提供更為豐富的資源。
天崩地裂的一瞬間,古老的高山和它的孩子們埋在一處,血肉交融。
逝者已逝,遺憾長存。這些遺憾將在某一年某一天以另一種方式被彌補。而姜泠此行,不僅為了治好纏綿病榻的韓琮;更是為彌補一段遺憾。
遠山寂靜,盲女伸出手,一條銀白色的小蛇吐著信子,攀上了她的手心。
第6章 篇一:泥下骨·百骨積聚
清晨五點,夏季的天空已經大亮了。洪鐘迷迷瞪瞪下樓,又迷迷瞪瞪跟著身邊的人走了一段時間,就聽見之胖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前面響起:「到了,就這兒。」
青翠的蒼山近在咫尺,即便已經不復當年聳入雲霄的高度,卻依舊叫來到山腳下的人油然而生一種敬畏感。
臨行前,韓謙特意給眾人聽了一段錄音——那是他以韓琮哥哥的名義同陳妍與羅子軒的對話。
倖存者只記得韓琮出事時所在地的一些特徵,至於上山時的路,兩個人都不太記得了——事實上,即便記得也於事無補,三個月來大大小小的雨早已經改變了山路的面貌。
「我有點能理解那幾個小孩了。」之胖走在最前面,一腳跨過一條橫亘在山路中間的裂縫,看了看天,「這麼好的天氣,擱城裡頭絕對不可能下雨。」
跟在他後面的老鄭也跟著看了一眼天,萬里無雲,天藍得像是修圖軟體里的純色背景,陽光從葉縫中流出來,還能感覺到一點刺眼。
「這個地界兒,人傑地靈,但災禍也多。」洪鐘緊跟著老鄭,發出感慨,「老天是很公平的,有好就必然有壞。這天府之國哪都好,養出來的人也都是了不起的人;但同樣的,那些地質災害帶來的傷害也不少。」
「前面應該快到了。」凌岓走在最後面,心裡反覆推演著路線。剛剛路過一個被巨石半掩的山洞,他想那應該就是韓琮他們避雨的地方。
果然,過了山洞不出二十分鐘,眾人就看到了那棵帶有救援標記的樹。
許是出發得早,也許是晴天路好走,走到樹跟前時之胖看了一眼表,比預想的早到一小時。他轉過身揮手,「到了到了!就是這兒!我們在這兒原地休整一下!」
「這就是陳妍他們提到的樹。」之胖看著樹幹上那一圈搜救繩留下的痕跡,又看了看樹下的斜坡,「這看著也不陡,那孩子怎麼能摔下去呢?」
「估計還是當時剛下完雨的原因,路滑。」老鄭和凌岓也走過來看了看樹上的痕跡。
「不管怎麼樣,都得下去才知道。」凌岓目測了一下這條斜坡的距離,心裡有了主意,他拉過之胖和老鄭,「一會兒我先下去探探情況,確認完了你們再下。」
姜泠坐在山道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閉目養神,銀白色的小蛇從她的衝鋒衣口袋裡探出頭,朝向斜坡焦躁地吐著信子。感覺到了蛇的異動,她驀地睜開眼,微微側著耳朵。
眼睛的不便會使耳朵格外靈敏,身邊的人尚未發現什麼異常,盲女卻聽到似有若無的哭聲。
「喂喂喂,聽得到嗎聽得到嗎?」之胖對著對講機喊,把正在扣保險扣的凌岓嚇了一跳。
「你離這麼近,聾子也聽得到。」凌岓把對講機又往腰包里塞了塞,一雙粗織手套扯了扯安全繩,「沒問題,我就先下。」
「凌子,雖說我置辦的物件你放心,但是…」之胖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凌岓抬眼看見之胖嚴肅的表情,打趣道,「你別告訴我你把買裝備的錢都裝自己兜里了,吃回扣了?」
「什麼跟什麼呀。」之胖板著臉,看了一眼在安全繩另一端上保險的韓謙,壓低聲音,「我看這地兒有點邪性,你要是覺得不對,趕緊上來。錢要緊,命更要緊。」
「放心吧。」凌岓剛準備攀著繩子下坡,就被姜泠攔住了。
「我和你一起下去。」姜泠說。
凌岓一愣,接著換上一口極輕和的語氣:「下是要下的,等我先下去看看情況,沒什麼問題你們再下。」
「就是因為不安全,我才要跟你一起下去。」姜泠語出驚人,語氣卻平淡如水。一時間,老鄭、洪鐘和韓謙紛紛側目看向這邊。
凌岓原本準備向下的身體又站正了,他面色嚴肅,語氣卻還是一樣輕和,「你怎麼知道不安全?」
這下輪到姜泠怔住了,她總不能告訴這些人,是一條蛇告訴她的吧。躊躇片刻,她說,「個人隱私,無權過問。如果你們想安全出去,最好相信。」
她本來想說「如果你們信任我」,但一轉念,幾個各有目的湊到一起的陌生人,即便相處了幾日也談不上信任。
「嘶——」老鄭皺起眉,覺得姜泠的語氣活像個生瓜蛋子,「你這個姑娘,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也算得上戰友了,你怎麼這麼說話。凌子先下去,那還不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