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道路中間,怔愣地抬頭望去。
裝飾富麗的馬車緩緩行來,鋚勒上的銅片折射出燦爛光彩,鑾鈴隨著車馬行動發出鳴聲。
有沙礫迷了雍殊的左眼,他不好在其他人面前抬手揉眼,眼淚從眼角滲出些許。
模糊的視線里,鑾鳴越來越近,直到停止在他面前。
裝飾華麗的馬車耀眼奪目,車身雕刻奇珍異獸,綠松石鑲嵌其中。
車輿內端坐著與他年歲相仿的女童,她琥珀般的眼眸好奇地往下看,在見到他通紅的左眼時,粲然一笑。
於是風開始流動,他從窒息中被解救。
方才對他態度冷淡的野廬氏殷勤地陪笑在馬車旁邊,一切高高在上的、猙獰的,頃刻間消失殆盡,世界在他面前恢復成原來的大小。
在她隨行的寺人與野廬氏的對話中,雍殊知道了她只是恰巧路過。
馬動銅鑾響,最終馬車消失在城門後。
「那是王姬,王上的女兒。」野廬氏隨意地提了一句。
接應的周朝臣子遲到許久,雍殊踩著車輪在地上留下的痕跡,跟著他進入繁華的王城,但他卻很少再見到王姬。
之後他在面對陌生的惡意,窘迫的困境時,總會想起那輛神話般的馬車,於是扭曲的環境恢復為他熟悉的模樣。
雍殊過了許久才知道,其實薇姬好奇地看他,與她好奇獻俘典禮上的奴隸沒有區別。
她只是一時的興起,而他卻長久地被受寵若驚的喜悅包圍,直到這份喜悅被打碎。
濃稠的黑暗中,雍殊從夢中睜開眼,呼吸聲在寂靜的夜裡粗重凝滯,肩膀上的舊傷隱隱發燙,啃咬的感覺依舊明顯。
又是這個夢。
他可笑的、恥辱的過去。
空靈的鈴鐺聲永不停絕,一聲聲地在耳畔響起,陶器摔碎的聲音終於將它們掩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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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獵已經進行三天。
阿瑤抱著木盆往營地大門前去,盆里放著貼身衣物,她需到河邊浣洗。
她正要到達軍門時,雍殊一行人從對面走來。
田獵仍在繼續,他卻離開了獵場。
他看上去有些狼狽,幾縷髮絲垂落在耳邊,伴隨他的行走掃過淺淡的唇。他一邊袖子已裂開了幾道口子,露出裡面紅色的布料。
或許那不是衣物原本的顏色,因為隨他走動,紅色的液體往下滴落,他的手臂幾乎浸透了鮮血。
他身後的隊伍亦是如此,隨著他們的到來,血液在地上積累成前進的軌跡。
血味濃郁沖鼻,阿瑤不太喜歡雍殊,她抱緊木盆下意識後退幾步,但他們行走的速度更快。
雍殊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經過,鍭矢的箭羽差點擦過她的臉頰。
她驚得又退了一步。
後面的士兵倒是發現了這個貌美的女子,但他們身上或多或少帶著傷勢,著急向國君匯報。
有士兵眼神捨不得離開她身上,在對她露出笑臉的下一刻猛然撞在前面人的背上,隊伍突然停下來了。
「死崽子……」他捂著刺痛的鼻子咒罵出聲,在對上前首公子殊徹底冷下的面容時訥訥閉嘴。
「看守營地,不許任何人進出。」他沉聲落下命令,本就緊張的士兵霎時分布在各個出入口,手執長戟警戒四周。
雍殊轉身走向國君的軍舍,將隨身的長弓與籠箙遞給門外的閽人,待裡面傳見後便踏入了用帷和幕張設的軍舍。
阿瑤停頓在原地,她聽到了雍殊方才的命令,知道自己現在是無法出去了。她凝視了一會兒地蜿蜒的血跡,這才往回離開。
國君雍仲廩正靠在氈案上,他身體抱恙,是以今天的狩獵沒有參加。
「發生何事了?」他對雍殊的到來感到訝異,隨即反應過來獵場發生了意外。
隨著雍殊的走近,雍仲廩發現了他身上的狼藉。
「稟父君,有刺客襲擊了兒與三弟……」
「什麼!」雍仲廩從氈案上坐起向前探身,搭在膝上的毛毯滑落在地,他顧不得這些,急急問道:「現今情況如何?衡兒怎麼沒有一同前來?」
他說著,往已經合上的門望去,沒有見到雍衡的身影。
雍殊冷靜答道:「三弟沒有受傷,只是他誤入為野獸布設的陷阱,兒已安排人前去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