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仲廩抬頭看了眼輝煌的宮闕,高大的建築聳立在兩旁,形成極大的壓迫感,仿佛底下的人正在直面王權的神聖。他輕哼了一聲,終於在穿過中間的道路時將滿臉的不忿收斂起來,改而換成一副恭敬的笑容。
士常見此,卻不敢將心完全放下。君主在周國壓抑得越多,對公子殊的遷怒會更嚴重。
扁擔的一端挑著盛滿了清水木桶,另一端卻是的木桶卻是空空如也,即使外力讓它暫時平衡,但習慣總會讓它偏向更重的那一側。
君上在高位待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他習慣了發號施令,也開始不抑制自己的喜好了。
君夫人娕姜最終走向瘋癲,有君上寵愛妾室聲媯與庶子雍衡的原因,天下的運轉皆需要一套約束眾人的禮制,是君上主動打破了後宮的平衡。
士常嘆息一聲,他期望著周王室不復榮光的那一天,又怎麼能希望雍國內部依舊擁有有條不紊的秩序呢?若是遵禮,雍國早已淹沒在歷史的碎片中。
周王穿著玄端禮服,上衣為深沉的玄色,下裳則是紅色,衣服上皆無章彩紋飾,是玄端的形制。他坐在最上方的位置,左右陪伴著幾位臣子。
悠長的鐘聲從王宮深處響起,傳達到路寢時只剩下幾聲餘韻,像極了古老的回音。
雍仲廩看到了周王,他頭髮上的白髮已經明顯,錯落在黑色中,隱隱有遮蓋對方的趨勢。
這是個年邁的王,他最大的兒子已經三十歲了,等待著繼承他底下的王座。
雍仲廩的目光與周王左下方的卿士姬符囿不期而遇,見姬符囿微不可見地對他點點頭,雍仲廩的心安穩地放回肚中。
他不免有些自得。如今他依靠財物便可以收買周國最高行政長官姬符囿,而持著天子架子,端坐在中央的周王,不也要供他驅使麼?
雍仲廩禮儀周全地拜見了周王。
周王沉默地看著跪在他面前的臣子,按照周禮,一年四季被分封的諸侯都要攜帶貢物來到洛邑朝見他,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
「雍君既知道冬天應該使用遇的禮儀拜見寡人,為何只在今時前來洛邑?」周王問道,他的聲音不見喜怒,卻讓士常額頭滴落了汗水。
士常跪在雍仲廩身邊,他以眼神制止了君主的衝動,代為答道:「雍國自從能夠有幸迎接王姬到來,舉國處於歡騰之中,君主常常感恩王上的愛重之心,只是內憂外患,刺客屢次在雍國作亂,晉國亦步步緊逼,君主唯恐遭亂之態驚擾王上,是以不敢親自朝覲。」
情急之下,他這段話答得不是滴水不漏,但也給了彼此的台階。
位於周王座下的卿士姬符囿示意周王不該將雙方的關係弄得太僵,姬符囿也收受了雍國的賄賂,他樂
於幫助他們度過眼下的難關。
聽到跪在面前提到那位嫁往雍國的王姬,周王的神色緩和下來,他沉吟道:「賜座罷。」
雍仲廩應道:「多謝王上。」
他起身坐在席位上,見方才提到王姬之後周王對他們態度好了許多,雍仲廩於是主動道:「臣感恩王上將王姬許配給臣的兒子,在王姬到來之前便讓工匠們為王姬建造了洛邑風格的府邸,希望能緩解王姬的思鄉之情。」
周王聞言恍惚了一瞬,他是在說薇薇罷。
上一次見到薇薇,已經是一年前了。
他時常感受到了時光的不可挽回,特別是近些年,當他的年齡開始增加,即使他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的記憶力已經大不如前。
如今再想起薇薇,那些伴隨他的笑聲已經很模糊了。
但是她的面容卻很清晰,她長得很像沅施,他大抵永遠無法忘記那個縹緲如煙的女子了。
河流之畔,楊柳依依,當他的馬車經過時,浣洗衣物的女子被驚嚇得掉下搗衣槌,風拂過她耳邊的發,她慌張地望過來一眼,而他恰好回頭。
風亦眷顧她。
薇薇繼承了沅施柔媚的容貌,但她卻不纖弱,她總是精力充沛,像一頭剛剛闖入森林的小老虎,橫衝直撞的,卻給他帶來了很多歡樂。
薇薇的到來,彌補了他和沅施之間的安靜。
他無法阻止沅施生命的流逝,如同他看著薇薇走上她阿娘的後塵。
當他推開塵封已久的門,聞到了枯朽的氣味,像沅施死去後的味道。
那布滿了蓍草和龜甲的屋子,塵埃在微弱的陽光中飄浮,卦象畫滿了牆壁。
她不斷重複著:「不對,這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