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中流思忖片刻,取來一個木匣。卞高一瞧見裡面的符紙,便驚呼道:「天闕符......不對,百殺咒?」
「多年前,我研習九天闕時,曾試圖以百殺咒融之,無奈畫到一半,自覺難以一心二用,只能專心研習天闕符,打算習成之後再畫完此符,沒想到這一擱置就是幾十年。」卞中流輕柔地撫摸著細膩的符紙,眼中流露出懷念,仿佛又看見了過往的崢嶸歲月。
他將它交付給兒子,目光鄭重。
「孩兒一定不辱此符。」卞高堅定地說,再度伏身研究。卞中流示意沈紫蝶隨自己出去。一出寧神軒,她便忍不住說:「都是我連累了卞家。」
「你何錯之有?若不是你,我哪能有兩個如此出色的孫兒。」
沈紫蝶哽咽道:「可要不是我,那紅煞就不會找到卞家山莊來。爹,老爺要是能畫完這符,能殺死那女鬼嗎?」
卞中流沉默良久,說:「我也不知道。」
沈紫蝶心痛無比,她知道,卞家今日所受種種折辱,順慈身陷險境生死未卜,全是她的過錯。如今女兒生死未卜,丈夫又要陷入險境,一家老小焦心爛腸,都是因為她......她怎麼不死在四十年前算了呢!懊悔與自責撕咬著她的心:「不如讓我去。那魔頭找的是殷家人,不是卞家人......」
「說什麼傻話?」卞中流厲聲道,「什麼殷家人卞家人,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一個都不能少。你別瞎想了,去睡吧。」
沈紫蝶含淚望著他,見卞中流毫無轉圜之意,只得回去。屋中一片空寂,沈紫蝶跌坐床邊,呆呆望著躍動的燭火。
四周的一切都是這麼熟悉,轉眼間,她在這屋子已度過了四十年光陰。她想起第一次坐在這床上,蓋頭被身邊的男人挑起時的忐忑與期盼,想起在這床上抱著剛出生的女兒的欣喜,想起逗弄著孩子、一臉傻笑的男人,她想起了在卞家度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那些日子歡樂得好似泡沫,蓋住了血海深仇的過去。可傷疤終究是遮不住的,當過往被血淋淋地揭開,她的人生再次回到了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
她終於明白了母親讓她快跑時的眼神,那不是恐懼,而是絕望。是在經歷滅門慘禍後,隱姓埋名數十年,仍無法逃脫宿命的絕望。四十年後她重蹈了母親的覆轍,還將卞家拉下了深淵。
沈紫蝶知道的不多,也不會法術,可有一點她聽得很清楚:屍首不毀,紅煞不死。
誰能找到那惡鬼的屍首?即使擊退了那惡鬼,過上幾年幾月,她還是會再找上門來呀!她還是會像如今這樣抓走她的女兒,她的兒子,甚至她的孫子孫女呀!她要找的是她,她要折磨的是她,只要她還在卞家,那惡鬼就會再次到來。
最終,她就會像母親一樣害死所有人。
不,她不能。這悲劇應當在她這裡終結。沈紫蝶雙手緊握,身體微微顫抖著。良久,她下定決心,提燈而出。昏暗的燈光一節節照亮了錯落有致的石子路,拂過了羞怯的蟹爪蘭,爬上了寧神軒的門檻。沈紫蝶最後看了一眼寧神軒中那抹溫暖的橘黃,轉過身,離開了。燈光從門檻上滑過,消逝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