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家裡一天天殷實,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主人死了。她死的好突然,死亡總是突然降臨的。只有我看見了主人的死亡。她正在織布,突然,她抽搐了一下,攥著心口,然後就倒在了地上。
鐵匠不在!他買炭去了。兒子不在!他念書去了!女兒也不在!她去外祖父家玩了!所有人都不在,只有我,只有不能動不會叫的我!我眼睜睜看著主人在地上抽搐,掙扎,嘴裡發出嗬嗬的叫喊,眼淚淌出來,而後身體猛地一抖,便靜止了。
我請鳥幫忙請魚幫忙請貓幫忙請世間所有生靈幫忙,可它們沒有一個聽我的!主人死了!就這樣死了!她再也不會給我換水再也不會撫摸我的花瓣再也不會把我轉過去讓我看著院外的風景了!她死了,死了呀!
我哭,放聲大哭,用盡全力去哭,一陣風吹過,我的花瓣就像淚珠一樣一瓣瓣掉下來,又一陣風吹過,我的花心便光禿禿了。主人死了,我的心也死了。鐵匠的心也死了。
鐵匠又頹廢了。沒過兩年花農把孫子孫女接走了,因為他懷疑可憐的女婿傻了。一個人要是不會說話不會笑,人們就覺得他傻了,真是可笑。後來,那兩個孩子一個娶妻一個嫁人時回來過一次,連睡都沒有睡一夜就走了。
他們是叛徒,他們忘記了主人。只有我和鐵匠守著她,只有我們永遠記著她。漸漸地鐵匠忘記了吃飯,忘記了換衣,甚至忘記了打鐵。有一天他一錘子砸到了自己的手上,剎那間我聞到了血肉燒焦的糊味。可鐵匠叫都沒有叫一聲。他盯著錘子,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死亡。
主人就是那天回來的。她本來老老實實等著過奈何橋,可她實在放心不下我們就跑回來了。聽她說酆都的鬼差都是笨蛋,壓根沒發現少了一個鬼。她跑出來後好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家,是鐵匠的血味給她指引了方向。
「我忘記他的氣息了。」主人哭著說,「我忘記了。」
主人顯形的那一刻,鐵匠活了,我活了,人們卻說,鐵匠瘋了。他怎麼跟空氣說話?他怎麼對著空碗傻笑?人們真蠢,他們以為自己看見的就是全部,卻不知道好多東西他們壓根看不見呢。
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一個拖著長舌頭的白衣男出現在了屋子裡,主人一見到他就臉色慘白。那是來抓主人回去的人。主人哭啊,求啊,跪下啊,磕頭啊,都不管用,那長舌男說她必須得回去,要不他的月薪就沒了。呸!鑽進錢眼裡的傢伙!
這時候,長舌男突然把整個腦袋轉過來,只轉了腦袋。我嚇得尖叫起來。長舌男奇怪地說:「咦?小蓮花還成了精?」
他又把腦袋轉回去,打量著主人。好一會,他拍掌道:「看小娘子你哭得如此可憐,無常我今天便做個好事。你雖是命歸西天魂赴黃泉,你夫君卻能得個美妾長長久久,哎呀呀,這下你該跟我走了吧?」
他把我一抓,於是我落了地。我有腿了?我一低頭,我有頭了?我忙去找主人,主人卻由那長舌男繫著飄遠了。
「照顧好我夫君!」她哭著說,一忽兒就不見了。
這就是我主人的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