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城亂(一)
長明的巨船,終究還是建起來了。
在那艘巨船被雷火焚毀之後,岳安民和文靜又成功地鑿沉了一艘大船。春暖花開之時,長明人在江岸建起了漫長的瞭望線,日夜監測著豐州城的動靜。江面上又搭起了新船的骨架。眼看大船就要造好,岳安民和文靜再次鋌而走險——這次,他們失敗了。岳安民活著回來了,文靜則永遠沉入了江底。
大船造好了,長明發動了猛烈的攻勢。整個春天,巨石的轟響不絕於耳,好似聲聲春雷。明媚的天空下,箭雨如金花墜落,逐波而去。巍峨的城牆上,新血覆舊血,引來了一群群嗜血的綠蒼蠅,天黑之時,人們就能看到城牆上爬行著一張張綠熒熒的鬼臉。
初夏來臨之時,岳安民死了。一顆巨石把他的上半身砸成了薄薄一片。他死後不久,城裡爆發了瘟疫。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天氣濕熱,河裡城裡都是死人。這場瘟疫使得城中的人口至少減少了一半。孟琅組織士兵把一車車死人倒進江中, 第二天,江上便飄起一池死魚。瘟疫持續了一整個夏天,秋天,它終於退場了。
冬天,雙方進入了短暫的休戰期。長明王每天都把中城王放上船頭,讓這個混帳從精神上折磨著豐州將士。過年時,長明船上宰了幾十頭豬,香噴噴的烤豬味飄搖過江,鑽入每一個豐州人的鼻孔、腦髓。夏季的瘟疫帶走人也帶走家畜,這個冬年,豐州人過得格外淒涼。
春天來了,戰爭又開始了。已滿十三歲的八王子在聽到石頭撞擊城牆的巨響時已不會驚慌失措,仍能鎮定地和大臣議事,顯示出君王的氣象。豐州城的百姓對於搬運屍體和修補城牆的活計也已經麻木。
和去年夏天不同的是,春天江水還不夠大,沖不走成堆的屍體。這些屍體堆疊在城牆下,宛如通往地獄的階梯。它們散發的惡臭,吹向豐州也吹向長明軍營。
於是,兩方軍中同時起了瘟疫。長明的士兵和豐州的百姓都開始對這場戰爭感到絕望,但他們的不滿雖然積聚著,卻不敢爆發。雖然,這些不滿最後還是爆發了。不幸的是,不滿先爆發在豐州城。
起因是一件小事,一件很小的事。最開始,冬子聽到了一些不滿的聲音,即,當城中百姓和士兵都在挨餓的時候,寄居在豐州的百官貴族卻在吃香喝辣;當城中百姓和士兵都在忍受疾病的時候,寄居在豐州的百官貴族卻在自家乾淨整潔的院子裡聽小曲、玩女人。
冬子一聽到這些謠言,就去找孟琅了。這一年以來,他已經成為孟琅最信任、最得力的下屬。孟琅對他就像對自己的弟弟一般,或許,他的確是把這人當做自己的弟弟了。
冬子一踏進孟琅的屋子,便聞到一股苦澀的墨味。和旁人想像的不同,這位豐州最高將領住的院子一點都不大。相反,還十分逼仄。院子是土牆做的,矮極了,冬子進門必須低頭,屋裡十分昏暗潮濕,僅有的一張矮几擺在狹小的窗戶面前,孟琅就龜縮在那矮几後辦公。他很吝惜蠟燭,不到晚上絕不點燈。
孟琅正在批閱文書,他臉上汗如雨下,頭髮全濕了。兩隻蚊子在他身邊嗡嗡,一隻蒼蠅被黏在未乾的硯台上,撲騰著翅膀,飛不起來。一年多過去,孟琅黑了,瘦了,嘴唇乾枯,死皮翻起,臉上給叮了一個大包,但他仍保留著貴族的儀態和氣度,端直筆挺地坐在那矮几後,不躁不怒,好像坐在涼爽的雅室里。
冬子敬佩地望著孟琅。他敲敲門框,說:「將軍,我有事稟告。」
孟琅抬起頭,禮貌地對他笑了一下:「是冬子啊,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