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他們的確過得不好啊:他們的軍俸是貴族士兵的十分之一,他們穿的是麻布,吃的是糟糠,照慣例,貴賤有別,他們就不能跟貴族士兵吃一樣用一樣的東西。
殺了岳安民的兵沒法解決問題,怨恨不會消解,不公仍然存在,而恐懼將立刻滋長,不和將即刻飛出城牆,傳到長明的耳中。假如這時長明發起進攻......
孟琅不敢設想。
他貪心。他想留住這兩千士兵,還想留住那些寒兵傖漢,他甚至還想消弭野兵官兵寒兵貴兵之間的不和,妄圖把他們擰成一股繩。他忘了,哪怕是一股繩也會被水衝散,更何況這些人原本就不是一股繩。
他一門心思想著如何將這場暴亂的損害降到最低,卻忘了決定權根本不在他。從他惹怒八王子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努力便註定失敗。當他四處碰壁之後,御史大夫語重心長地對孟琅說:「孟將軍,不要再做徒勞無用的事情了。你知道,許多人早就看那些野兵不順眼,如今他們犯下滔天大罪,哪能翻身?」
「可那是好兵啊!」孟琅激動地叫道,「聞大人,他們不曾想過叛亂,如果我們對他們一視同仁,如果我們與他們同吃同住......」
「難道你之前不是這樣做的嗎?」御史大夫沉著臉說,「結果呢?這可能嗎?」
孟琅噎住了。他愣愣地望著御史大夫,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老丞相岳度時。他的眼睛一點點暗淡下去,一個哭似的笑露了出來。他捂著臉,低聲道:「您,您也想殺了他們......」
「這群傢伙只認岳安民一個主。你看到了,為了一個九歲大的孩子,他們能圍攻你的將軍府。就算你收岳長空為義子,也沒法控制住他們。」
「那麼,就這樣全部殺掉嗎?」孟琅喃喃地說,「我們不去打長明,反把刀對準自己人?」
「他們,也算自己人嗎?孟將軍,殺雞儆猴,城裡決不能再有第二次暴亂!」
行刑當日,孟琅見到了岳安民的那些兵,曾幾何時,他跟他們喝酒,談笑,猜拳,好似兄弟。現在,他們全部對他怒目而視。
「冤枉,我們冤枉哪!」
「暴君!昏君!」
「憑什麼殺我們!我們殺了那麼多長明人!」
「將軍啊,看看你的兵是什麼下場!您白白戰死啦!」
但最使孟琅震動的是那個老兵。他瘦骨嶙峋,雙目暴突,不住地朝孟琅怒吼。孟琅震驚地望著他,因為,即使這張面孔蒼老了,扭曲了,他還是認出了他。
這是那個還鞋的兵。是那個跟著他去仁關的兵。是那個對他流下了感激的淚的兵。是啊,是他,怎麼會是他!如此恨他的,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