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感覺都活了過來!突然他覺得疼,手疼腿疼背疼脖子尤其疼,疼得讓人想大哭大喊叫爹叫娘;突然他覺得餓,餓得腸子裡像有一萬條蟲子在蠕動翻騰攪拌;突然他想哭,於是他用雙手扣挖著脖頸,乾澀的血一流出就凝固成永遠的淚痕;突然他那樣憤怒,那樣痛苦,那樣悲哀,於是他張開嘴用全身力氣去嘶吼咆哮吶喊——
然後,雪崩了。
他記起來了,他早在很久之前就遭逢過一場雪崩。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天地間化為岑寂,而他感知到了死亡的氣息,感知到了生命的召喚。有什麼東西自空中墜落,如當年的他一般葬身於這冰雪中。不同的是,那生物的死,將是他的生,因為,他是鬼。
原來,他是那樣出去的。原來,他是那麼獲得最初的力量的。他吃掉了那不幸死亡的生靈,從雪谷中爬出,一步步朝著未知的遠方前行。很長一段時間他渾渾噩噩,被陰氣吸引,盲目吞噬著所能找到一切鬼魂。因為,他真的餓了太久太久了。
當飢餓稍微緩解後,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要找什麼東西。像被命運牽引一樣,他來到了那古戰場。可當他抵達那裡後,卻記不清自己要找什麼,只是茫然地在那裡徘徊打轉。他在那兒變得更加強大,可記憶卻在漫長的時光里漸漸湮滅。最後,他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來這,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死亡。
直到他遇到了道長。那個人固執地要把他已失去的頭顱找到,要把他已遺忘的記憶找到。現在他想起來了,終於想起來了,可道長卻不在了。
淚一流出就凝固成冰塊。在厚厚的積雪中,阿塊奮力掙扎。他不能呆在這,他要出去找道長。他沒抓住道長,道長肯定被雪埋在底下了。他得救他。這時候,阿塊已完全忘記被孟琅刺傷的憤怒。他心中只有慌亂和恐懼。正如孟琅一瞬間忘了他是鬼一樣,阿塊也忘記了孟琅是神。
這些該死的、軟綿綿的雪!阿塊憤怒地在厚厚的積雪下掙扎,濃墨般翻攪的青煞從他身體裡湧出,直衝雲霄。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夢寐以求的呼喚。
「阿塊!」
他聽到了,他聽到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阿塊從雪中一躍而出,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一個人撞進他的懷中,熟悉的人,熟悉的氣息,阿塊緊緊抱住他,灌涌心中的喜悅如激流瞬息奔至全身。他又哭又笑地叫道:「道長,道長!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
他實際上是在哭,但他沒有意識到。好一會,他才聽到從自己嘴裡發出的陌生的嗚咽;好一會,他才察覺自己緊緊抱著孟琅的雙手正害病似的顫抖不止;好一會,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正因喜悅與恐懼狂跳;好一會,他才發現道長也正抱著自己,那麼緊那麼緊,好像他也害怕失去自己似的。
這一刻,不知為何他撫上了道長的臉,就好像這一瞬他們在互相凝望,那真的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然後,他們親吻。是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是情難自禁的傾瀉。他們擁吻。白茫茫的天地間,兩個渺小的人跪在雪中,緊緊擁抱著彼此,親吻著彼此。他們纏吻,此刻無需更多的言語確認,他們已經明了彼此的感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喘息的間隙,阿塊才顫抖著聲音問:「道長,這是真的嗎?」
孟琅悲哀地望著他,輕輕地吻了他的唇角。阿塊激動地抱緊他,問:「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