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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和岳紫蘭一路談得甚是投機。岳紫蘭本就對乾隆頗有好感,這時,心裡慢慢萌發出一種什麼東西,頂得心窩裡面毛毛的、痒痒的,聽乾隆說話,覺得腦子裡昏昏乎乎的,似乎是過年守歲多喝了二兩老酒的滋味兒。眼看到了聚合館,乾隆又提出要她一起進餐,岳紫蘭猶豫了一下竟答應了。

此時正當晚飯時間,揚州偌大一個府城,達官貴人和有錢商賈自是不少,兩層高的聚合館,居然沒有空桌。乾隆和岳紫蘭上上下下兜了兩圈,還是沒有找到可以坐下的地方。店小二無奈地說:「對不住客官,小店實在沒空桌子了,您改日來,我們一定給留最上好的席面!」乾隆好容易有個與岳紫蘭單獨相處的機會,怎麼捨得放棄。岳紫蘭是第一次到這麼眾目睽睽的地方來,羞得脖子根都紅了,輕聲道:「長四爺的心意我領了,這地方,我一個女兒家……也不慣……」「這有什麼?你要到北京去,我們滿族的大姑娘們還不是滿街亂跑!」

「那是你們滿人……」正說著,乾隆突見臨窗一張三人小桌上只坐了一個人,便對岳紫蘭說:「瞧,工夫不負有心人。雖然要與人拼桌,總比站著等好。我們就將就著去坐坐吧。」可店小二卻攔道:「爺,姑娘,小店真沒座了。那位客官向來是一人包一張桌子。您去擠,怕是不大好呢。」

乾隆奇道:「你這店古怪!別家都是忙著迎客進門,你倒是把客往外趕的!我又不是出不起飯錢!——岳姑娘,我們過去,看會天塌了還是怎麼的?」岳紫蘭抿嘴一笑:「想不到長四爺卻是這麼任性的。」

到那張桌前,乾隆沖那人一拱手:「這位仁兄,借個地方可好?」那人抬起頭,白白胖胖一張臉,留著一絲不亂的大鬍子,他腫眼皮一抬,道:「我又沒霸著這桌子,你們坐便是。」乾隆道了謝,卻聽身後岳紫蘭輕輕地一聲驚呼,忙回頭看,岳紫蘭又忙著搖頭:「沒事兒。四爺坐吧。」

乾隆坐下,小二過來,敬畏地看了那人一眼,又問乾隆:「客官外地來吧?用點什麼?這是小店的菜譜,客官隨便點。」乾隆瞟了瞟對桌那人,接過菜譜——是厚厚的一疊,打開第一頁,上面寫著:「清燉雞、黃燜雞、麻酥雞、口蘑雞、溜滲雞、片火雞、火夾雞、海參雞、芥辣雞、白片雞、手撕雞、蒸風雞、醬汁雞、醬扒雞、滑雞片、雞尾扇、炸雞脯、冬菜雞、雞翅尖、炒野雞、糟醪雞、拆燉雞、滑雞片、宮爆雞、三寶雞、蜜炙雞、燴雞絲、杏酪雞、叫化雞、酥油雞、高湯雞、醋燜雞、紅燒雞、魚翅雞、香菜雞、湯蟹雞、拌雞舌、炒雞內、什錦雞、五仁雞、香膏雞、揲爛雞、掛爐雞、白蒸雞、松熏雞……」光用雞做的菜就寫了五六頁。乾隆乍舌笑道:「光用一個雞就做出這些手段來!我看著從南到北,從東至西各處的風味都全了,怕是宮裡大宴的滿漢全席也沒這般花頭!只是我要吃正宗的淮揚風味,又是什麼呢?」

對面那人又一抬腫眼皮,裂了裂嘴算是在笑,道:「所以古人要『騎鶴下揚州』。揚州是酒色財氣食俱全的地方。只是少一干正經人罷了,來的都是想成仙的。」

乾隆大笑道:「這位先生風趣。敢問您貴姓、台甫?」

「免貴姓徐。」那人道,「行六。賤字不敢辱先生您視聽。」

「徐六爺。」乾隆拱手道,又把菜譜遞給那人,「您想必是這裡的老食客了。煩勞,給我們點幾個招牌菜,最好是淮揚風味的。」

那徐六爺頭也不抬接過菜譜,要了筆,看也不看似的在菜譜上勾了五個圈,把筆一擲,菜譜給小二,自己又夾菜品著。乾隆見此人又風趣又古怪,心裡好奇,趁菜還沒上,沒話找話瞎扯:「看樣子徐六爺是老揚州了。風土人情一定是熟透了。」

徐六爺吃了一口海參,嚼了半天才道:「你是京里人吧?」

「正是!您好眼力!」

「也不是好眼力,一是聽您官話說得很地道,二來您若是本地人,就會知道我不是本地口音。」

「嚯?」乾隆不信似的睜大的眼睛,「您好敏銳!不知您是發什麼財的?」

「干我這行,就是要靠『敏銳』,好度人臉色。」徐六爺道,又上下打量了乾隆一番,皺了皺眉說,「您先生是發什麼財的?說您是官,可腰板直直的又不像;說您是商,可氣派大大的又不像;說您是個入科沒有選官的士子,可是閱歷氣度又不一樣。」

乾隆哈哈大笑:「您是看不透我的!我也猜猜您,又有閒,又有氣派,還讓人敬畏,您應該是……」

「不用猜,我是最沒出息的。」徐六爺打斷了,「就跟揚州府附郭縣太爺似的。」

「哦?怎麼說?」

徐六爺舔舔嘴唇:「有首十字令活畫了我們這兩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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