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抬頭時已是在閻王那裡打滾了一遭,天氣雖寒冷,她的額角俱是晶瑩的冷汗。海蘭察手握弓的姿勢這會兒才變更了,緩緩落下扣弦的手,舒了口氣。這間歇中,竟然還衝著冰兒吐吐舌頭,拍拍胸脯。傅恆趕緊前來,一疊連聲問:「有沒有傷著哪裡?」冰兒下意識一瞧,身上沒有哪裡疼痛,似乎也沒有少什麼部件,只是還是說不出話來,方始明白先前海蘭察說的戰場竟是如此這般狠戾!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但山谷間熊熊的火焰尚未熄滅,照得半山通明,海蘭察命宋瑄著人清點戰場,山間屍橫遍野,多是山匪人眾,只有個把綠營,宋瑄便有些興奮。如是好一會兒,山下烈火燒到了四圍的殘雪,漸漸熄滅了,火中餘生的山間婦孺也清理了出來,方仁秀悠悠醒轉,海蘭察氣怒未消,在他身上踢了一腳道:「你兒子死在賊營,本倒可以求個旌表。」方仁秀雙目無神,也不答話。
海蘭察看看天上星斗,道:「收兵!」穆老大自是要犯,被麻繩捆完不算,身上又加了幾道鎖鏈,走一步路便是「噹啷」作響。走到海蘭察面前,奮力地掙扎了一下,被押解的士兵狠狠一腳踢在身上,卻大罵一聲「清妖」。冰兒冷冷道:「嘴裡再不乾不淨的,我割了你的舌頭!」穆老大橫目狠狠瞪了冰兒一眼,冰兒不知怎麼像被蜜蜂在心窩裡蟄了一下一般,竟有些莫名的憐憫,昨日山間相遇情景,又在眼前浮現,如今不過隔了一天,兩人便同雲泥。
未死投降的嘍囉及山中的老弱婦孺也均被綁至軍前。穆老大憐惜地看看梅禧妹,梅禧妹不知何來的力氣,撞開身邊押解的兵丁,被捆住的雙手擺動不開,便扭著身子撲到穆老大身邊,涕淚俱下:「穆爺!」
穆老大無言,苦笑了一下,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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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仗打得真痛快!」因著太晚,就在鳳凰山紮營,大家興奮未減,宋守備平日裡老使絆子,今日真打了勝仗,高興得什麼似的,命人用騾車飛馳回去,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拿出來,又命伙夫熱熱地炒幾個好菜,供大家宵夜。傅恆大笑道,「只一天,這久攻不破的匪山就破了!」他讚許地看看海蘭察。海蘭察素無謙虛之道,得意地咧嘴笑笑意思是「過獎了」,又向冰兒擠擠眼:「活捉匪首,您是首功啊!倒真沒看出來,你的功夫還不賴,尤其是逃跑的架勢,凌波微步,驚鴻掠水,風扶輕柳,體態妖嬈,嘖嘖,我都想不出詞兒來了!」傅恆呵呵一下,也沒計較海蘭察的沒大沒小,只是笑著指指他。冰兒卻沒來由地不喜歡他今日的打趣,勉強擠了個笑臉,「撲通」坐到地上軟氈上,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熱水,卻不說話。
海蘭察正在興奮中,也沒注意冰兒的神色,又說:「只是沒想到,方仁秀居然通賊!我看他還蠻像個正人君子的。」
「像又何用?」傅恆搖搖頭,又嘆道,「我已把方仁秀下獄拿問,不日隨逆賊一同解京大比。不過說句心裡話,我還真有點可憐他,前任的幾個鄜州縣令,鮮有全身離職的,方仁秀兒子被捉,因懼生念,暗地裡給穆老大通風報信,最後竟然害及……金千總。雖罪無可綰,卻情有可原啊。說實話,我看他白髮人送黑髮人,逼得痰氣上涌,瘋了一般,還著實有些可憐他。」
海蘭察笑道:「傅相確實是肚子裡撐船的宰相。——不是海蘭察拍您馬屁,是真的敬佩。人嘛,總有偶失前蹄的時候,『仁義』兩個字,能救人命喲!」
「不是我大度。」傅恆謙和地一笑,又深深地看看海蘭察,「我也有殺人如麻的時候。只是在你的心裡……張廣泗太小器了!」
提及舊事,海蘭察莫名一陣酸楚,自失地一笑,道:「過去的也不談了,那時我也有任性驕縱的地方。如今自己帶兵,知道帶兵確實不是容易的事情,特別是手下有那麼兩個難管的——」他故意回頭看看冰兒,想逗逗她,誰想卻見冰兒神色凝重,似乎在想什麼,叫了兩聲都聽不見,海蘭察躡手躡腳過去,大聲在冰兒耳邊一吼,冰兒嚇得差點跳起來,嗔怪地沖海蘭察嚷道:「幹嗎!」
海蘭察笑道:「這話該我問你才是,打了大勝仗,怎麼就沒見一個笑臉啊?莫不是在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