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雙眼含淚,正勸大家節哀,主家的女人又出來了:「不是我不體諒你們,剛剛過年也沒多久,來這碼子事兒實在是晦……不談了,我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但在我們家停靈——我想你們也是書香人家,有這個道理沒有?」
自然沒這個道理,胡家老小也明白,可是,胡老太太的屍首怎麼辦?
「我說,借張草蓆,裹了扔後山里罷。」押解胡家的差人邊拿草棍剔著牙邊漫不經心地說。
胡家大少爺名喚胡衍瀚的額暴青筋,忍著氣說:「李頭兒!這未免太不盡情了吧!」
那剔著牙的李頭兒斜睨胡衍瀚一眼:「嗤!情?你還以為你是胡家少爺啊?這地方,這天氣,有領草蓆就算是便宜了!你還指著風光大葬不成?」旁邊微微發胖的那個差人趨上前去,邊目視胡衍璧邊對李頭兒耳語幾句,李頭兒「噴」地一笑,看看胡衍璧一臉淚水、很不自在的樣子,說:「這我瞧難!——你自己去說嘛!這事兒……」
那胖差人滿臉堆笑,乜著胡衍璧:「也不談風光大葬,好歹要入土為安,這地方豺狼虎豹的多得很,正是飢餓的時候,裹張蓆子還能有全屍?——胡三姑娘你說是不是?」眼睛裡滿是探囊取物的笑意,恨不得伸出手來把胡衍璧攬進懷裡。胡衍璧恨得牙癢,扭頭看著別處,那差人乾脆走過來,在胡衍璧耳邊輕聲道:「扭扭捏捏做什麼!我自然照應你!」話沒說完,他臉上突然挨了狠狠一個漏風巴掌,打得一個趔趄,天旋地轉半天才穩住身子,扭頭看見是冰兒好整以暇搓著微紅的手心,他臉頰痛得厲害,此時也沒了憐香惜玉的心思,登時大怒,兩眼搜尋著柴房四周,突然跑到角落裡抽出一根兩指粗的柴棒,「呼」地一下打到冰兒的背上,冰兒沒躲,硬生生接下一棍,肩胛骨上的鈍痛慢慢向心窩裡傳,疼得她眉眼緊揪在一起。
押送她的差人慌忙上去攔住又舉起柴棒的胖差人:「謝頭兒!謝頭兒!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胖差人——謝頭兒眼睛一立:「說個屁!她反了她!居然連我也敢打了!今天不教訓得她跪在地上喊爺,我他媽不姓謝!!」回頭又看看攔他的人:「吳頭兒!我們同僚,好歹有個面子,你不要弄得自己難做!」
吳頭兒賠笑道:「小丫頭片子,跟她計較不是小了自己個兒身份!」沖謝頭兒使個顏色。謝頭兒想想還是不依:「她給你使了多少錢?還是壓根就讓你上了手了?那也不能打我啊!太他媽沒規矩了!」
冰兒臉漲得通紅,想起乾隆的話咬著牙硬是忍著沒再動手,別轉了臉看著門外,輕輕地、鄙夷地哼了一聲。吳頭兒也有點不樂,依然陪著笑說:「你這話說的!好了,我給你賠不是!」又使了個眼色,輕聲道:「京里的!有人!犯不著惹她!」
「怕個屁!」謝頭兒終於不再動手,嘴上依然不軟,「有人?有人還發遣到這兒?到這兒的,就是犯女!就是一輩子翻不了身的!」李頭兒不耐煩地一揮手:「得了!人不歸我們管,我們不管。——不過吳頭兒,聽老哥一句忠言,你也別讓她太放肆了,別趕明兒見了縣太爺,她也不好交代,你也不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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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太太最終還是只拿一領草蓆草草葬在後山,因冰雪積得厚,半天也沒挖開凍土,幾個差人又催得急,只能薄薄地在屍身上掩了一層薄土,又蓋上白雪,插一根樹枝為記——當然,這個記號,怕也保不了多久。
轉天,胡家最小的孫輩——剛剛六歲的胡衍瀾也病倒了,一樣是發燒咳喘,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肺炎,這是要「富養」的病症,流徙途中,沒錢沒人,饒是冰兒急忙用針用藥,還是沒能挽留住胡衍瀾年幼的性命。崔姨娘哭得死去活來,胡老爺也是雙淚未乾,卻不得不被差人以「時限將到」為名,逼著前往縣衙報到。
「這不少人啊!」知縣劉彥同,四十許年紀,邊看著文書,邊聳了聳肩膀,讓自己暖和些,又看下一份文書:「這就一個?女孩子?」他徵詢地看看旁邊的師爺,詭異地一笑:「這怎麼說?」
師爺擼須笑道:「若不是株連進來的,就怕是犯了國法了。」
「案卷拿來我看。」劉彥同道。師爺遞去一份,但上面卻不痛不癢寫了些套話,劉彥同好奇心大起,吩咐升堂,見這些新來的流刑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