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抬頭一看,端方淨白的一張臉,細眉入鬢,目光如炬,腮幫子上卻沒有二兩肉,正是縣令唐博倫。她低下頭,儘量恭順地說:「犯女金氏。」
「哼。」堂上半晌無聲,直到她跪得雙足都麻木了,才聽見唐博倫不耐煩的聲音,「先架到天平架上跪著,一會兒再問話。」幾個衙役便來架冰兒,冰兒一甩手輕聲道:「我自己會走!」到堂下天平架邊,卻是倒抽一口涼氣。
天平架在清代屬於「非刑」,不在官法之中,雖然不算酷刑,卻是一等一折磨人的手段,它是平放的一塊寬木板,上面豎起一個「十」字型架子,現在,寬木板上擱著的儘是破碎的瓷瓦子、石頭渣子,利口尖尖,直對著天空。衙役見冰兒發愣,也不說話,一邊一個架著腋下,把她按到木板上跪下,鑽心的痛順著膝蓋和小腿上薄薄的皮肉直傳到骨頭上,又傳到五臟六腑心尖兒上,冰兒覺得渾身被抽緊了一般,想挪開,卻被兩邊四個衙役,兩個綁腿兩個綁手,伸平雙手固定在十字架子上,一根茶盅口粗的木槓用力往膝彎里一壓,頓時痛楚更劇。一個衙役又用力抓起冰兒的長辮子,死勁兒扯著綁到豎起的「十」字那一「豎」上,冰兒被迫低頭,只看見自己褲子的膝蓋處已經漫上斑斑鮮血了。
「等我回去……我必殺你……」冰兒咬牙想著,此時只有忍耐。
那邊堂上,唐博倫開始處理政務,他動作很快,方法也很簡單,問上幾句便是責打,堂上哀號不斷,血肉橫飛。只一會兒,幾起民事紛擾已經處理好了,堂下,幾個拿著狀子的已經偷偷退了下去。中途,唐縣令還不忘「照應」一下冰兒:「給她挪動挪動,『休整』一下。」差役便架起冰兒雙膝離地,重擺弄一下瓷片和碎石,再按著她重重跪下,新傷舊傷相疊,便是兩重痛楚。冰兒也只得咬牙受了。眼見日頭漸高,氣溫也漲上來了,冰兒覺得頭暈目眩,口渴難熬,膝蓋上的痛似乎反到不那麼明顯了,但覺得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突然,一盆水「嘩」地撲面而來,冰涼的水讓冰兒昏沉沉的腦袋一下子縮緊了,人清醒過來,膝蓋上的疼痛也格外分明起來。「抬進來。」是唐博倫的聲音,兩個衙役把她連著天平架一起抬進了公堂。唐博倫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首如飛蓬,形容委頓,臉色不太好,眼睛也有些無神,然而眉眼五官的形狀真是好看,精緻得如描畫一般,幾縷劉海貼著光潔的額頭,水蜿蜒地順著額頭、眉骨、臉頰流暢的曲線流下來,匯聚到下頜,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光圓潤澤,讓人難忍用手拭一拭的欲望。許久,唐博倫清清喉嚨問道:「聽說昨兒個你沒有通報管事的,逃走了?」
「我通報了。」
「通報了,為何天黑還沒有回官莊?為何是官莊的兵士們在山上把你捉拿的?」
冰兒道:「這話,太爺應當問蘇里圖。他既然同意我上山,為何做張做智地假裝拿人?我回來的時候天也沒黑,順著的就是到官莊的道兒,看見我的人多了!」
「哼,當著我的面說瞎話!」唐博倫也不傳證人什麼的,直接說,「打!」
一個衙役取出一根兩指粗細的薄薄的竹篾條——又是非刑——「刷」的一聲響過,抽在冰兒瘦瘦的脊背上,就像火燎一般,刺刺的劇痛閃過,隨即傷處的痛火辣辣地泛濫開來,霎時,冰兒就是一頭冷汗。第一下還沒有消化完,第二篾條很快又抽了過來,緊接著是第三、第四、第五……冰兒也記不住打了多少下,只有旁觀的人嘖嘖嘆息:冰兒的背上,薄葛布的衣服已經抽得發薄,血珠子從皮膚中密密地滲出來,洇在衣服上,宛如紅霞縷縷,漸次增多。
「停了。」唐博倫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聲音,「打了多少了?」
「回太爺,三十了。」
「嗯。」唐博倫又轉向冰兒,「可疼麼?我再問你,昨天為何逃走?」
冰兒粗重地喘息著,等氣息定了,狠狠瞪了唐博倫一眼,咬牙道:「我說過了,通報了,不是脫逃!不信,你叫管事的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