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對佛法全然懵懂,愣住了,正不知如何答話,旁邊傳來帶著笑意的清雅聲音:「觀我所見,我見皆空,是謂空;觀因空故,不起著於相,是為無相;觀無相故,於未來死生相續,無所愛染願求,則為無願。」冰兒回頭看去,一個年輕公子正站在自己身後,見到自己,眸子中星光一熠,旋即轉作唇間一抹禮讚的笑容,他微微躬身低頭,算是行了見面禮:「此間清冷,姑娘一個人前來?」
冰兒不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怎麼的,不許一個人來?」
那公子笑道:「哪裡話!參詳佛法,正該這樣的地方,一個人才好。我雖在京居住,到底不是京師人,客居此處,不敢有僭。」攤手做了個相請的動作。冰兒略帶敵意地打量了他一眼,不管不顧地從正中的山門走了進去。聽身後那人輕聲吩咐:「巴勒,小豆子,你們進來可不許吵鬧。」
才知道他原來也帶了隨從。倒是自己進了山門,方聽見小沙彌的聲音又響起:「諸法實相能滅諸苦,是諸聖人真實行處。若是法空有性者,說一切法空時,云何亦自空?若無法空性,汝何所難?」身後那公子似是愣了一愣,才輕聲道:「檻內之人,未有悟法之性……」
冰兒基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在寺廟裡轉悠,先進各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諸佛一一拜了過去,又到四圍散心。這座寺廟因著香火不算太繁盛,倒也是難得的清幽靜逸,裡頭樹木參天,正是鬱鬱蒼蒼的好時候,又多植海棠和丁香。此刻已是仲春更晚的時節,海棠花朵已經敗落,只余繁枝茂葉,身姿楚楚,一片清嫩的柔綠色。而丁香恰是開得正好處,一叢穠紫,一叢雪白,團團簇簇交相輝映,浮在濃綠色枝葉上,因著花叢極多,所以散著馥郁得略帶侵略性的芳香。
冰兒定了神瞧一簇白丁香,不由想起了那日在尚陽堡的山林間,慕容業交給自己一團小小的丁香花白玉墜子,也是這樣光潤無瑕,卻不知這團慕容業曾交給梅禧妹的定情信物,如今已經零落到何方?睹物思人,忍不住的鼻酸,忽然又聽人在身後吟道:「『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果然這丁香花惹人情思麼?」
冰兒不由覺得惱火,回頭沒好聲氣說道:「偌大的寺廟,你哪裡不可以去,非跟了我來?我有沒有愁,有沒有情思,關你什麼事?!」
雖覺得這人出語浮華浪蕩,似是紈絝子弟,不過轉身細看,月白寧綢暗紋袍子上罩著三藍鑲邊的靠色軟緞坎肩,腰間是深淺紫色打籽繡的「平安」荷包和鑲銀皮鞘的小解手刀,一色八成新,明明富貴,卻不張揚,打扮得算是頗為清素典雅。而觀望其人,面如冠玉,五官俊朗,神色一片文雅持重,長身玉立站在那兒,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兒郎,倒不是讓人心生厭惡的形象。冰兒勉強笑道:「對不起,我說話沖了,你別掛懷。」
那公子身邊的兩人——尤其是年紀小的那個——已經有些氣哼哼的樣子。那年紀小的一揚眉道:「別說我們家爺沒空搭理你,就算是有空和你說兩句,也是十足瞧得起你。你可知道我們家爺是——」
話沒說完,那公子打斷道:「小豆子!胡說什麼!」轉而和冰兒打招呼:「姑娘不要見怪,我這小廝平素管教得不夠,出來丟人得緊。」橫眉瞪了那叫小豆子的十四五歲小廝一眼,又道:「——我剛才隨性吟詩,也不是要衝撞姑娘,實實沒有瞧見姑娘也在這裡賞花,冒犯了!」冰兒望望他旁邊,還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個子不高,帶著些羅圈腿,長得甚是結實,目光炯炯地盯視著自己,卻不是一般人瞧著自己時的輕褻意味,而是獵鷹打量獵物一般充滿著著警惕與凝重。
冰兒這些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便知道這年輕男子不是隨常仕宦家的公子哥兒,眼睛在他臉上一繞,低下頭去。恰在此時,感覺額頭上一點涼意,又一點,又一點……望向青磚地面,上面也剛巧落下點點灰色的斑紋——這不湊巧的天氣!早上出來還是晴好,這會兒竟然下雨了!
沒有雨具,只好在法源寺里暫留,寺里亦有供香客們小憩的客堂,不過因著人少,只開了一間,冰兒和那少年公子一人坐在窗邊,一人坐在門口,俱是呆呆地抬頭望那雨。雨不見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大了,屋檐上滴答作響,雨水如珠簾垂掛,而打在寺廟的楸樹上,綠茸茸的樹葉便發出悅耳的「沙沙」聲響,青磚如洗,磚縫裡偶有探頭的細草更是在雨中挺直了身子,倒是丁香花們,無論穠紫抑或雪白,有耐不住雨點擊打的,點點零落在地,散成一路芳菲殘骸,讓人生憐。
寺院中的僧人雖不似大廟裡的會來事兒,也頗諳待客之道,悄無聲息奉上茶水,掩了托盤退下,那公子品了一口茶,喜道:「不意這裡還有好茶!」不自覺轉過眸子去看坐在門邊那位女子:她全無表情,正眼兒也沒瞧著自己。心裡不由微微有些落寞,見旁邊小豆子皺著鼻子一派「看不順眼」的架勢,瞪了瞪他道:「你幹什麼?既閒著,去取我的墨盒和紙筆來。」
紙是鵝黃色的薛箋,墨盒裡是研得濃濃的松煙,一打開,冰片剛烈的氣息就透出來,而那公子身上熏衣的是黃熟香,是穩重而輕柔的木香,混合在一起,竟十分好聞。冰兒循著香味,目光不由向那邊瞥,果然見他三指執筆,在鵝黃箋上慢慢書寫,兩人離得不遠,冰兒見他一筆飄逸工整的鐘王小楷:
「百級危梯溯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