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悵然若有所失,回身一步懶似一步地回到客棧。
天已經大黑了,冰兒吹熄油燈,鋪好鋪蓋,上床休息,鋪蓋雖是自己的,但床上墊著的油布卻發出陣陣不怎麼好聞的腥膻味道,冰兒便覺得受罪,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等聽遠處打更的打了三更了,更覺著過了困頭,索性起來,用火石打著了火絨,點上油燈發呆。眼前一時是英祥的影子,一時又是慕容業的影子,夾雜著那蒙古人身上皮革青草的味道,心猿意馬,雙眼瞪得炯炯有神。驀地又想到皇后的話:「皇上八成是要給你指婚……」想到「指婚」,心裡便焦躁,頗多怨懟,恨自己生在帝王家,連婚姻大事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早上的諸多喧囂驚醒了冰兒,她揉了揉眼睛,只覺得肩膀胳膊酸痛酸痛的,這才發現,昨晚想迷糊了,竟伏在桌上就睡著了,向外一看,天已大亮,不時傳來店小二送熱水倒夜壺的聲音,冰兒忙整理衣衫,店裡沒有鏡奩,冰兒將就著照水胡亂梳了頭,準備進熱河行宮給乾隆請安。來到院外,兩個護衛早伺候在那裡,哈腰陪笑道:「主子睡得好?」
冰兒撇了撇嘴:「敢情你們一直監視著我?」見一乘小轎已經備好了,沒奈何鑽了進去,轎子輕微地顛簸著,冰兒晚來沒有睡好,此時正好找補,窩在轎中甜甜地睡著了。也沒舒服多久,困得迷迷糊糊的冰兒被外面恭敬的聲音叫醒了:「公主,行宮到了。」
冰兒掀開轎窗上的布簾,宮牆上赫然是乾隆端秀的「麗正門」三字,而她卻走不得正門,小轎繞到邊門,方始停下,護衛掀開轎簾,冰兒哈腰走下,好奇地左顧右盼,見康熙親題的「避暑山莊」四個泥金大字在青底金框、蟠龍飛金的匾額上熠熠生輝。再往裡,宮殿巍巍,卻不奢華,但覺山氣恢弘,水色氤氳,皇家氣派偏又夾雜清新淡薄的田園風味,才贊得一聲好,卻見有人從裡面出來。
她是公主,身份貴重,所以並不迴避,兩個護衛自去前面招呼,卻似乎起了爭執,冰兒不由好奇去看,驀地見到昨天那個蒙古人:他今天戴著緞面玉草的冠,冠頂是新打磨的紅寶石,下邊金座上嵌著東珠;穿的還是蒙古袍子,但用的是極類明黃禁色的香色,罩著四爪龍紋暗花石青妝紗褂子,腰間是羊脂玉扣的寬皮帶,一身打扮,至少是個親王。那人似乎也認出了冰兒,雖不知道冰兒身份,卻極有禮貌地躬了躬腰,冰兒臉一紅,別過頭不理他,他卻道:「昨兒那刀,不知道原是你喜歡。我現在在御前,不好帶刀,回頭叫人給你送去?不知道姑娘住在哪兒?」語音四聲有些不協,但很是流利。
冰兒不由又抬眼看看他,正對他那鷹隼一般的眼睛,慕容業的影子又在眼前晃,愣了好一會兒方道:「君子不奪人所愛。那刀是你買的,我不要了。」
那人笑道:「可這刀是我在奪你所愛了。」旁邊一個蒙古人用準噶爾語和他說了句什麼,兩個人放肆地看著冰兒笑起來。冰兒臉一板,橫了那人一眼,奪步而去。
進了內門,便由幾個內監將冰兒引進早已為她安排好的住處,伺候的宮女太監已然到位,雖然眼生,但行事極有規矩,冰兒先還不慣,一會兒也適應了,由宮女伺候著重新洗了臉,勻了粉,換了身清雅的藕荷色繡百蝶穿花薄綢子旗袍,頭髮也打散梳兩把頭:使一根青玉扁方繞住黑鴉鴉的頭髮,用玉簪和金耳挖綰住,再插上藕荷色通草折枝蘭花,一個宮女捧來尺方的西洋大玻璃鏡給冰兒照,冰兒卻素來不在這上面使心思的,不耐煩地擋開:「好了好了,盡夠囉嗦了!你們這麼用心,頭梳出來定是好的,不看也罷。我急著要去給皇阿瑪請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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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里可算是玩夠了!」在煙波致爽殿,乾隆嘲弄地看著冰兒,冰兒亦不好意思地嬌嗔道:「還不是皇阿瑪總不肯帶我出來嘛!」
「聽聽!」乾隆笑道,「還怨朕的不是了!起來吧,朕肩膀有點酸,你過來幫著揉揉。」
冰兒到乾隆身後,邊為他揉肩邊說:「阿瑪,我好歹也是個滿人女兒家,也不至於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麼!」
「也不興你在外面給自己找女婿吧?」
冰兒不由臉一紅,丟開手道:「沒有!誰又在背後亂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