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聽他居然在英祥面前對慕容業直言不諱,腦子裡轟然一響,然而旋即想起慕容業與自己相處時點點滴滴的好處,犟性霎時又犯了,合起扇子雙手捧著舉過頭頂:「皇阿瑪教導、賞賜,再聖明不過。可惜我是個愚魯的人。慕容業已逝,我只在心裡給他留方寸的天地,若是這點地方都留不下,我也無異於沒心沒肺的狗彘!皇阿瑪講的大道理,我心裡懂,可惜我這顆心,我管不住!」
說完,她覺得手裡猛然一輕,扇子已然被乾隆劈手奪去,她放下手,無意識地抬起臉,想看看乾隆的表情,生怕自己說話太無理,氣到了父親,可是未及看清楚什麼,一道風聲伴著一道青褐色光影撲面而來,隨著耳邊一聲巨響,整張臉被一記重擊打得偏倒一邊,瞬間並沒有感到疼痛,只是耳邊「嗡嗡」直響,眼前金花四濺,等手撐在地上穩住身體,才感覺到顴邊火辣辣痛得劇烈,手不由自主想去撫痛,伸到半截停住了,只覺得眼睛下、臉頰上道道濕痕難以控制地流淌,卻哭不出聲來。
英祥驚愕得難以自制,眼睜睜看著冰兒左邊顴骨直拉到耳畔的一道楠竹扇骨抽出的傷痕,先是一瞬間變得灰白失色,然後清晰地瞧見皮膚下頭源源滲血,凸起一道二指闊的紫色僵痕,映在蒼白而淚流滿面的臉上,顯得觸目驚心!他自小兒沒有挨過打,偶爾騎馬摔跤摔到膝蓋青紫,知道會有多麼痛楚,一時間心疼得難以自制,幾乎伸手要去為妻子掩一掩痛處,轉而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御前,幾乎是帶著哭腔伏地叩首不止:「皇上請息雷霆之怒!皇上……皇上生氣,還是打奴才吧!……」
乾隆卻不理他,語氣中帶著怒意,卻不顯得失控,把扇子拋到冰兒懷裡:「『君有賜,不敢辭。』你連這也忘了麼?你若管不住自己,朕就刨了他的墳塋,把他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冰兒抬起流淚不止的眼睛看著乾隆,張著嘴想哭卻發不出聲音,許久才用力搖搖頭,甩得下頜兩側的淚滴如雨點般亂灑。
乾隆平了平氣,坐到條炕上,對外頭大聲道:「來人。」
一名伺候的小太監趨著小步走過來應聲。乾隆道:「不拘去哪裡看看,找些冰塊來。」
那小太監大約是新選上來當差的,還不大懂得迎合的法子,愣了一下道:「回稟皇上,這會子十月過了,沒有哪裡用冰的呀?」話沒說完,一個明黃琺瑯釉蓋碗就砸碎在他腳邊,外頭馬國用聽見不對,在乾隆還沒有震怒之前趕緊進來,把小太監往後頭一拖,輕聲斥道:「冰窖里的冰就用完了麼?笨!還不快去找!」
乾隆氣哼哼冷笑道:「如今是誰都敢忤旨了……」不過也沒有再發作,等那個小太監小步快跑進來送了一盤子冰塊,才對冰兒道:「拿冰塊敷著。」又對伺候在一旁、生怕他發火的馬國用說:「到御藥房,拿活血化瘀的外用藥酒來。仿單也一起帶過來。」最後又回頭對冰兒說:「要叫御醫來請脈麼?」見她搖搖頭,才說:「把眼淚擦了。阿瑪今日食言了,不過,為了你,也不懊悔。」
英祥不知道乾隆這話是什麼意思,但見他似乎並沒有別的話要吩咐,只是定定地瞧著女兒臉上的傷痕怔忡發愣,直到藥酒送來,冰兒手裡握著敷臉的冰塊也化成了圓圓的一小團,才揮揮手讓他們告退了,在冰兒退著將要出門的時候,乾隆才突然說:「事情過去了,彼此都不必再計較了。冰兒若想出門,叫服侍你的小太監到公主府長史那裡說明記檔。應用的儀仗,護持的護軍,不要太過大意,還是按規矩來比較好。」
出了門,竟不覺已經天黑了,英祥著王嬤嬤在前頭點著燈,自己親自小心扶著冰兒跨過養心殿的道道門檻:「如今天黑得早,小心些腳下。」冰兒眼睛裡淚花打轉,硬忍著不落下來,也不說話,靜靜地跟著他一路到門口上了馬車,依然蜷縮在靠窗的角落裡,怔怔望著窗戶外發呆。車裡不點燈燭,英祥靜靜凝視她,只有路邊燈光照過時,才能見她的臉籠在薄薄的光線里,似乎裹了一層霧氣。受傷的臉頰拿手絹裹冰敷著,又藏在靠窗的一邊,瞧不清楚,惹得人心焦。
好容易到了公主府,福晉卻還沒走在等消息,見冰兒捂著臉進來,英祥倒是緊緊偎著她,倒有些詫異。後來,見著冰兒臉上的一痕紫色,又見兒子欲言又止的心疼神色,才算明白了二三分,因而也不多做聲,只吩咐身邊人打水拿藥,細細看了傷處道:「皮下出血已經止住了,應該不打緊。藥酒搓熱了敷一敷,化瘀消腫是極快的,只是會有些小小疼痛要忍一忍。淤紫消後,到我那裡拿些珍珠粉,將來不留痕跡。」
英祥怕侍女們手重,親自請纓為冰兒敷藥,葦兒在一旁掌燈,見他細心得如對待什麼易碎的珍玩一般,小心在手中把藥酒搓熱了,小心按在冰兒的顴骨上,怕她疼痛,揉的時候幾乎不敢用力,見她稍稍蹙眉,自己就倒吸著涼氣,一疊連聲問:「痛不痛?痛不痛?」冰兒倒比英祥想像的要堅強,一聲不吭,間或眼睛看一看離著自己很近的丈夫,瞧著他專注至極的神色,瞳仁里漸漸浮上一陣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1)杜撰,反正也沒有明說是乾隆御製詩。乾隆詩寫得多,水平太那啥,所以我也可以厚顏無恥冒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