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道:「叫她不必跪了,也不要吹風,直接進來吧。」回身對下面三位冷笑道:「你們四個人一起說,可以說得清爽些。」
這就是推車撞壁的時刻了,前些時候那些不得見光的往事,今日御前四人對質,一點推脫餘地都沒有,只怕要一一條分縷析,再不能隱瞞半分了。薩楚日勒聽得這話,想著「論心論行」的說法,才知道自己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那些,其實早落在乾隆眼中,這樣一對質,自己及自己一家,怕是難逃此劫,縱不是步額琳沁的後塵,也是要吃吃理藩院的牢飯了。
然而冰兒進來後,一切進展卻在薩楚日勒和乾隆的意料之外。
剛出了小月的她,雖然也按著面君的要求,細細進行了梳妝:頭上的翠鈿與身上湖藍緞子袍服一絲不亂,然而那臉色的憔悴,面容的黃瘦,眸子的無神,讓認識她的人都不由心頭髮酸。英祥恰如照見鏡子中自己的憔損模樣一般,鼻腔深處狠狠一澀,忘情地伸手去拉她的衣擺。可那軟滑的綢緞,不著痕跡地從他手裡滑走,他只握住了一道風似的,手裡霎時成空。
「皇阿瑪!……」她越過跪在地上的數人,徑直到乾隆所坐的條炕前,跪在腳踏上,就忍不住埋頭在他的腿上,嗚咽著失聲而哭。
乾隆前頭想好的一個個凌厲的問題,在見到女兒聳動的肩頭,聽到她悲傷的哽咽時,竟然一個都說不出來了,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拍著她的肩頭道:「你莫怕。你起來吧,別讓膝蓋里受了寒,將來會痛。」冰兒在他膝蓋上搖著頭,翠鈿上鎏金的花飾頂著他的腿磨蹭,是一種不舒適但不忍心移開的感覺,好一會兒才見冰兒仰起頭來,自己衣擺上兩團淚漬,她帶著哭腔道:「皇阿瑪,您帶我回家吧!」
明知這句話有語病,但是那樣讓人心酸心疼,乾隆都不忍挑她的刺,把先前的想法咽進肚子裡,只是溫柔地拿出自己的絹子給她擦眼淚,柔聲道:「怎麼了,突然想著回家去?」
冰兒像小時候那樣把眼圈鼻尖都哭得紅紅的,帶著些嬌憨稚氣地拼命晃著腦袋:「我不要呆在這兒,一會兒都不要!皇阿瑪不帶我回家,就是不要我了,那我還不如死了……」
「胡說八道!」乾隆輕輕斥著,看看下頭英祥的神色,心裡一盤算,又是新的想法冒上心頭,便說,「既然你想回家住些日子,那就回去吧。換個環境,也好散散心。葦兒呢?讓她幫你收拾去?」
「叫王嬤嬤給我收拾去。」冰兒道,乾隆輕輕一嘆,便點點頭答應了。
眼見乾隆就要帶著冰兒走了,英祥心如刀絞,幾已無可忍耐,顧不得什麼便攔到前面:「皇上,讓奴才說兩句可好?!」
未經乾隆同意,他已然膝行到冰兒身邊,急切地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我這次過錯大了,你這樣罰我的心,也是應當的。可是今日見你這副樣子——你,你又何苦拿我的過錯來懲罰自己?留下來吧!所有的毛病,我以後都改;你想怎麼出氣,我都由你,好不好?!」
他的話沒說完,乾隆一清嗓子,英祥明白這樣失儀的示意不適合此時此刻,可是滿腔子憋了一個月之久的話實在忍不住,對著乾隆重重磕了幾個頭,語音已帶哭腔:「皇上,此次公主小產,俱是奴才的罪責!奴才已然悔悟,甘請皇上重責!不過求皇上留下公主,給奴才一個補過的機會!」
乾隆瞟了瞟冰兒:「冰兒,你說呢?」冰兒心裡恨意點滴未消,看都不看英祥,用力把手一抽:「我不要!」
乾隆冷笑一聲:「你真想補過,就跟朕走吧。」
大家一愣:宮裡不許男子居住,也從沒有額駙隨意入宮的道理,這是鬧的哪一出?
「皇上請慢!」這次說話的是薩郡王,這會子他倒是第一個想明白了乾隆的意思。英祥是他的獨子,他疼愛英祥之心不亞於乾隆疼愛冰兒,此時也有點不管不顧了,大聲道,「英祥昏聵,奴才請皇上寬恕他吧!」他眼光四下一掃,乾隆頓生警覺心,但更多的是蔑視:他倒要看看這位薩郡王敢怎麼樣!於是厲聲道:「傳外頭侍衛都進來!把英祥給朕綁回去!」
薩郡王不由失色,一旁福晉拼命拉著他的衣襟下擺,薩郡王再回思:就憑他、或憑王府幾十家丁,他怎麼能有勝算和乾隆身邊的二十幾個大內高手過招,要是真有丁點的異動,全家的性命都要賠上!他低伏下身子,哀憐地說:「皇上誤會了!奴才……奴才……」他看看愛子被衝進來的侍衛們三下五除二綁得像粽子一樣,一柄明晃晃的鋼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心疼難當,但唯有磕頭求恕,一句話都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