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楚日勒雖然不夠聰慧,但乾隆從狂喜轉為失望,此刻自然是狂怒不已,這個人情道理總是明白的,嚇得臉色雪白,幾乎想拔腳離開這紫禁城才好。可天地雖大,何處逃生?兩股戰慄還沒挪動步子,就聽見裡頭傳旨的小太監在門口叫:「冰圖郡王薩楚日勒覲見!冰圖郡王薩楚日勒覲見!」
傅恆拍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慰,嘆息道:「別惹主子不高興了!其他事,我們再一起想法子吧。」
薩楚日勒進到殿門,正聽見裡頭「嘩啦」一聲清脆的瓷片落地聲,接著是乾隆暴怒的聲音:「廢物!飯桶!放個茶都放不對地方!朕整天還得為教你們做事操心麼!——拖出去,打他三十板長長記性!」便見一個倒霉的小太監含著一泡眼淚,被另兩個拖出門外,連哭都不敢哭的樣子。薩楚日勒心裡一悸,腳步越發遲滯,西暖閣門口的太監打開帘子,呆呆的目光示意薩楚日勒覲見。到了這個時候,薩楚日勒只能硬硬頭皮在門檻外跪下報名:「奴才冰圖郡王薩楚日勒給皇上請安。」
乾隆背著身站在裡頭,表情看不到,肩頭的起伏卻看得到。兩個太監伏在地上麻利地收拾了瓷片,大氣也不敢出地退了出去。乾隆才道:「進來。」
裡頭連跪墊都給收拾掉了,薩楚日勒跪在冰涼的地上,膝頭一陣酸痛,見乾隆黑著臉的樣子,也顧不得,緊緊地磕了幾個頭:「皇上,奴才……誤了事……可是!可是不是有心的!」
乾隆冷笑道:「你們都不是有心的!策楞和玉保受恩深重,自然不會『有心』過失。可是都追到阿睦爾撒納眼前了,愣是又讓他逃脫,他倆也被亂軍所殺,朝廷顏面何在?!你也是好樣的!朕叫你處置好西邊驛站,伺機擒拿青滾札布,你一件都沒有辦成!你想叫朕這樣平白地饒過英祥麼?!」
薩楚日勒腦子裡一片空白,呆著臉望著上頭這石青朝袍、三層金座朝冠的人,迷迷濛蒙連他的臉色都看不清,只覺得一片黑雲壓空而來,恰恰聽外面挨打的小太監尖銳悽厲的嚎叫求饒聲遠遠傳來,金碧輝煌的殿堂突然如同無間地獄,熊熊烈火逼仄而來,焚得周身如化為齏粉。薩楚日勒張著嘴連哭都哭不出來,半晌乾隆才聽見他受傷野狼一般的泣聲:「皇上!皇上!千錯萬錯,是奴才的錯!你把奴才千刀萬剮奴才也不敢有一個字的怨言!你放過英祥吧!他忠心不二,沒做錯事啊!」
乾隆不理他,用力揮手大聲道:「如今知道錯已經晚了!滾吧!」
薩楚日勒不肯離開,幾乎是被進來的太監給硬生生拖出去的。到了外面,小太監放開他,任他雙腿酸軟跪坐的地上。又一波軍機大臣叫起兒,薩楚日勒在自己喑啞的哭聲間隙中聽見乾隆在暖閣里的咆哮:「殺!賜死!……額琳沁還有臉說他是成吉思汗的後人?!是非不分!放跑阿睦爾撒納這個逆賊,他祖宗的面子都要給他丟盡了!他還有臉活在世上?!……」
連喀爾喀親王都活不了,薩楚日勒絕望到無言。只是他想不明白,乾隆為什麼不肯殺自己,非要遷怒於英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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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郡王福晉這一陣屢聞噩耗,而當面如死灰的薩楚日勒拖著灌鉛般的步子回到家,帶來的又是如雷轟頂的消息。福晉只覺得眼前昏黑,仿佛做不完的噩夢一般,真恨不得乾脆死過去,不知道一切也就罷了。
可是她把銀牙咬了又咬,還是挺住了,丈夫是依靠不得了,這個家只有靠自己撐著,「勉盡人力」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其實卻是打斷牙齒和血吞,但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也決不能放過。
當晚,福晉便坐一乘小轎到和敬公主府里。和敬公主和額駙色布騰相對枯坐,聽聞薩郡王福晉來了,倒是和敬公主把持得住些,點點頭叫請,色布騰欲要迴避,和敬公主道:「如今同船合命,還計較什麼禮數?今日我們竭力幫她,說不定來日就是為自己尋的生路。」
色布騰面容憔悴,長長哀嘆道:「皇上殺額琳沁……太令人心驚了。」
和敬公主冷冷道:「你與他一般愚蠢,如今還是謹小慎微些,不要再招惹是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