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白了那腳夫一眼,嫻熟地打酒、溫酒,遞到英祥面前道:「不賒的!四文!」
英祥摸出四文錢放在櫃檯上,喝了一口酒,酒味比較寡淡,也不大香,與自己在京時喝的那些好南酒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不過幾口酒下去,心裡是說不出的適意,自己身邊那些走卒腳夫們興致勃勃地吹牛皮,他也含著笑聽著,又聽裡頭那些穿長衫的、有體面的人亦是品著酒侃大山,天南地北無所不聊,跟自己平日裡兩點一線的枯燥生活比,果然精神都為之一爽。
「……西邊地界如今荒得很,聽說當今已經下旨,陝西甘肅一帶有願意前往的,都加恩賞路費、賜土地。陝甘貧瘠,聽說準噶爾倒有不少的肥沃土地呢!窮到過不下去,不妨在那裡討討生活!」
「嗐!再肥沃富裕,比得上咱們江南?倒是這次打仗,聽說沒花多少銀子,今年又有兩個省份蠲免通省的錢糧,真是聖上恩德啊!」
大掌柜趨到兩個人面前呵呵腰陪著笑指著柱子上貼的字條:「兩位爺,瞧見沒?『莫談國事』!小店小本,折騰不起,兩位爺也莫犯了什麼忌諱!」
那兩個卻毫無懼怕的樣子,笑道:「你膽子越發小了!我們談的這些,都是宮門抄(1)上寫的,傳發到各地衙門口張貼著。皇帝就是要讓老百姓們知曉的,如今盛世叫你我逢上了,還不許頌聖麼?」
英祥怔怔聽著,忽然覺得旁邊一人在和自己說話,回頭一望,果然是的,忙陪著笑道:「我聽裡面那人說話聽走了神了!你剛才說什麼?」
那腳夫笑道:「他們談國事,我們這種泥腳杆子聽什麼熱鬧?再說,蠲免錢糧,也蠲免不到我們頭上,還是有酒喝他娘的吧!」
又一人道:「就是。不過,我要是在這裡過不下去了,就去准……什麼耳朵,去闖一闖。」
那人嗤之以鼻:「憑你?!你是又想著掏摸什麼東西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號了事?上次縣衙里那頓竹板子倒把你打忘記了?」
被嘲笑的那個臉漲得通紅,聲音高了,卻沒有啥底氣,把酒碗往櫃檯上一墩:「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嘲笑人的自知自己嘴臭,借酒蓋臉假裝沒有聽見,埋頭又喝了一口,轉過臉對英祥道:「你懷裡揣的這是什麼?」
英祥笑道:「不過是幾本書而已。」
那人笑道:「喲嚯!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讀書人咩?讀的什麼書?我雖不識字,上回有人給我講什麼《女仙外史》,裡頭唐賽兒那個小妖精……」他吸溜著幾乎要流下來的口水:「想著她那千嬌百媚的樣子,家裡的老婆我是看都不想看了——你這又是什麼書?」
英祥與他實在沒有共同語言,忍著不快道:「我不過隨便讀點詩詞而已。」
那人笑道:「詩詞最沒用了!要麼就好好琢磨琢磨寫文章,考個秀才舉人的,日子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哪怕是給人家弄弄狀紙,或是做做漕口,來錢那個刷刷的!」
英祥道:「我一個外鄉人,籍貫(2)怎麼辦?不做這個夢了吧!」又喝了一會兒,打招呼道:「我先回了!以後再會!」探手摸了摸褡褳里的簪子、余錢和手邊的書,回到了自己簡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