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祥拱拱手,又問縣衙里借了一匹馬,飛馳回家。
聽了英祥傳來的消息,冰兒也是大驚失色:「怎麼會呢?你有沒有打聽下為什麼?」
「這樣的宮闈秘事,暗地下傳得不像,誰知道哪個說法靠譜!」英祥道,「最離譜的,說是蘇制台為了討皇上開心,名義上說選了幾個唱歌的女伶,又說都是富戶家養的戲班子,清爽得很。實際上是把漂亮的女孩子進獻給皇上!皇后勸諫,一句話不和,和皇上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冰兒不由氣沖,這樣的話傳出來真是難聽!但是,也未必沒有可能,只好說:「什麼烏七八糟的話!我們不亂傳!」呆呆坐在那裡許久,才又問英祥:「皇上必然沒有心思見你,你是逃過一劫了。但是你說,皇后這次,會有多大的罪過?」
英祥苦笑道:「剪髮是滿人的大忌,你總曉得,只有太后、皇帝、皇后駕崩,才可以截辮剪髮。太后和皇上還好好的,剪掉頭髮,這不是咒著……唉。」他也說不下去,半天后才補充說:「往大里說,這是了不得的事,廢后都不為過。往小了說,也不過是夫妻吵架。我想著,廢后是多大的事兒吶!先頭世祖章皇帝廢后,鬧得宮裡宮外都不得安生,到現在都有人在說董鄂妃是紅顏禍水。皇上若是輕易廢后,只怕於名聲有失。你知道的,皇上他最愛面子……」
冰兒心裡自也有些失落。雖然她自從回宮,一直與這位姓烏喇那拉的皇后不大對勁,十幾年後翻過來想,自己小時候叛逆狂傲,見這位皇后搶了自己母親的位置,心裡總有說不來的不快,多的是故意作弄與作對。如今卻覺得,這位皇后脾氣耿直與自己相似,只是這次如此觸忤乾隆,只怕回頭很難,以後的日子也會難過得緊了。如此想來,心裡竟隱隱生惺惺相惜之意,可惜如今自己在民間,縱是相惜,也不過心裡為她抱抱不平而已。
不管怎麼樣,慶幸與失落並存的,是兩個人:一是英祥,怕見乾隆,又有些孺慕;一則是蘇昌,蘭溪縣當鋪十幾年前的流水帳本,翻出來就不是容易的事,核了半天噹噹的名字又不對,無奈又去找以前的老夥計,又如何記得?!蘇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乾隆不提,他自然樂得不說,只是好好一樁功勞失之交臂,反而惹得皇帝不大開心,也足以讓他扼腕嘆息了。
皇帝駐蹕杭州的時間比預計的短,大約皇后剪髮的事情,實在觸忤了他心裡最深的一根弦。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只知道那天往後,乾隆就算是笑容,也讓人心生畏懼。南巡之旅如此草草,便結束了。
送走了聖駕,官場上幾人歡喜幾人愁。英祥心事繁重,忍不住又沽了酒去找杭世駿喝,進門卻見他的妻子張氏在抹眼淚,英祥忙問道:「怎麼了?」
張氏無聲飲泣,半日才道:「自從見了聖駕,便發作了一場大寒熱,接著身子骨一直不大好,遷延了這些日子,終於挺不住了……」
英祥忙道:「怎麼不叫我內子來瞧瞧,不是我這裡矜誇,她瞧病還挺有些本事的。」
張氏道:「早就請過了!你這段日子忙,大約也沒有告訴你,也就是靠你堂客的幾服藥拖著,可惜,風燭殘年,又經了這次見駕的事,勾起了他多少傷心往事啊……」她哭得幾乎說不下去了。英祥也跟著落淚,經得同意,到內間去看望杭世駿。
他幾日牽掛自己的事,不見杭世駿,沒想到再見時其人已經瘦骨伶仃,幾無人色,喉嚨里拉風箱似的「哼哧哼哧」怪響,看到英祥時伸出一隻枯瘦的手,示意他過來。英祥快步到他榻前,單膝跪在腳踏上,哽咽道:「大宗先生!不妨事的,放寬心,一切都會好的!」
杭世駿撕抓著喉嚨,喉頭痰涌,「嘓嘓」有聲,張氏忙倒來一杯溫水,扶著他喝了兩口,又為他順順後背,半靠在枕頭上。杭世駿把一口濃痰吐了出來,這才舒了一口氣,說話也清楚了,有氣無力地握著英祥的手說:「我這是要到大限了——你不用勸,沒什麼,這個年紀看不透生死,就算是白活了!見駕之後,我心情一直不大好,皇上年歲也大了,感覺也變得執拗了,聽不進別人的話。不過他的話我句句聽在心裡:『何以老而不死』……我這把年紀,未能給朝廷、給百姓做點什麼實事,確實百無一用是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