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祥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如坐針氈般捱了半天,終於道:「你若是沒事,我就先走了。」想了想,從腰裡解下個裝碎銀子的荷包輕悄悄放在床邊的杌子上。雲翹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等他幾近出門了,才道:「東西拿走!」
英祥回頭尷尬地說:「我不是要折辱你!實在也沒有多少錢,只是讓你買點好些的藥,不要受太多罪。」
雲翹來了力氣一般,翻身起來,扶著床欄站穩,把那個荷包拾起來用力扔到英祥身上,這一動作間,她的臉痛到扭曲,牙關咬著卻沒有吱一聲兒。英祥被那個荷包砸著,身上竟還有些痛楚,看著荷包連同裡頭的銀子「噹啷」落地,有幾枚銀角子滾了出來,在燭光下似撒了一地金屑一般。他覺得心裡一絞,彎彎腰想去撿,又覺得不妥,只好保持著進退兩難的姿勢不說話。
他不說話,雲翹喘息定後,卻似乎打開一肚子的話匣子似的,聲音既有沙啞的頓挫感,又有心酸的尖銳感:「你不必同情我,這算什麼!我小時候也是姑蘇好人家的女兒,六七歲任事兒不懂的年紀被牽連官賣,家裡父母兄姐都散在東北各地不知所在,我苟且偷生到現在,什麼痛沒受過?什麼辱沒吃過?我如今活著,倒不知該感謝上蒼還是怨恨上蒼。你走吧,對你堂客說,我記得她的恩情,將來總要回報的。」
*******************************************************************************
英祥渾渾噩噩回了家,天色已經不早了,自己的屋子裡還亮著燈,只是聽到外頭門響,燈一下子就滅掉了。英祥知道裡頭的人又在生氣,他只覺得自己身心俱疲,不知是自己沾惹花叢錯處更大,還是妻子好妒潑辣錯處更大。
冰兒明明聽見英祥進門的聲音,可等了半晌卻不聞他進屋。她不由下床輕輕驗看門閂,門閂確實是打開的,只消來人輕輕一推就可以進來。她穿著單件的寢衣,立在門口等待,直等到雙手冰涼,仍沒有動靜。這下急了,冰兒一把拉開門,把那個站在露水裡怔怔發呆的人嚇了一跳。「你在幹什麼?」她怒沖沖問。
英祥看看她的大肚子,心裡微微的怨氣倏忽不見了,苦笑著說:「我怕打擾你睡覺。」
冰兒嘴角一搐,想痛罵他一頓,可一來顧忌著已經深更半夜了,二來見他少有的一臉憂色,在露地里凍得微微發抖的樣子,又心疼他,拋下一句「進來睡!」轉身回到床上。
英祥依言乖乖到床上,冰兒聞著他身上並沒有以往應酬回來時的酒氣,倒有點淡淡的藥味,見他躺在床上半天呼吸不得勻淨的樣子,開口問道:「你今晚是去哪兒了?」
英祥聽她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了,也不願意瞞她,說:「去了怡玉院。」那頭「哼」的一聲,翻了身似乎不願意理睬了,英祥還是說道:「你別誤會。我前些時候開局票總找的一個娼妓,被餘杭的縣太爺找茬兒一頓痛打,據說……」他躊躇了一下,終於說:「你該知道的。」
冰兒在自己做的事情上素來是敢作敢當的,脆刮刮道:「嗯,那日我和邵知州的夫人說了聲,她答應幫我處置,原來是這麼處置的。好吧,你要心疼人家,我認帳的,隨你怎麼置辦我好了。」
英祥轉身向她,伸手欲要撫摸她的臂膀,被狠狠地甩開。英祥說道:「你誤會深了!我真的沒和她怎麼樣!她年紀不小,吃這碗飯很不容易,我橫豎要召人,選了她心裡還安定些。其實,我不過愛聽她吹簫而已,其他,保證一指頭沒沾過!你要不要我賭咒?」
「賭什麼咒!」冰兒並不是不信他,平了平心頭的不滿說,「你喜歡聽吹簫,回來我不能吹給你聽?你就是要碰她——也只管碰好了,非想著我是個悍妒的主兒,瞞著我有什麼意思?!反正她罪也受了,你要覺得她委屈,你就跟當年似的,在我身上也打回來就是了!」她伸出一條胳膊放在他手掌旁邊,問:「怎麼樣,要不要為你尋件工具來?」
英祥握著那條胳膊,嘆息道:「你就這點最討厭——記仇!多早前的事兒了還記著?」他輕輕捏捏那胳膊,終於忍不住般伸手在她臀部拍了幾下,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溺愛意味道:「原也該揍兩下,讓你知道信任和敬重夫君!」反倒是這樣,冰兒的氣一時煙消雲散,趁著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輕輕撫摸的那種親愛時,鑽到他懷裡說:「我哪裡不敬重你!我只是討厭你看誰都是有情的,都分不清個彼此!你說,她吹簫好聽,還是我吹簫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