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認識的人,首先打聽到的是葦兒。
那時在公主府里,一言不合把她趕出去嫁人,嫁的又是一家護軍校,冰兒卻很有把握這個跟了自己許多年的女子不會有絲毫記仇,派人打聽,很快得知當年的護軍校已經升了副參領,家境也終於小康,葦兒多年媳婦熬成婆,正是家裡的當家人。於是一張帖子發出去,很快得到了答覆。
當晚,葦兒就過來登門拜訪。
冰兒家還住在小小的四合院中,也沒有門房,就是一個請來的婆子傳遞消息。葦兒轎子停在門口,無論如何不肯坐著轎進二門,下來步行到第二進的穿堂。冰兒候在那裡,見她還要行大禮,搶上前去一把扶住,笑道:「幹什麼?給我找不自在?」
葦兒年近四十,果然顯了老態,不過神色間清明如舊,被扶著不能磕頭,還是含著眼淚,一定要跪在冰兒身前:「奴婢給主子請安!二十多年不見主子,今兒見了……」她抬手抹去滿頰的淚,哽咽道:「奴婢太失態了!」
冰兒更感悲酸,一把把她扶起來:「你我之間,如今是一樣的,你這樣子大禮,不是叫我不自在麼?」見葦兒還要說話,掩著她的口道:「聽話,咱們以前有個主僕的分位隔在兩個人之間,現在沒了這層,才能似姐妹般的說話,豈不是好事!你不要生生地把這種感覺作弄沒了。」
葦兒只好依她,兩人攜手進到裡間,坐在條炕上說話敘舊,彼此看著顯出歲月痕跡的容顏,既是失笑,又是抹淚。冰兒問道:「那時候我犯那麼大過失,後來連累得大家受罪了吧?」
葦兒嘆道:「我還好,內務府審理時說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進府,且又是發嫁的宮女子,一切不論,照常嫁人。王嬤嬤和其他人都倒了霉,最可憐的是王嬤嬤,問罪最重,判到打牲烏拉為奴,好在腰囊里充足,實際受罪小些,過了幾年遇到恩赦還回京了。聽說現在人已經不在了。」
冰兒聽了嘆口氣道:「是我害了她。再多賞賜,哪比得上在京里舒坦過日子。不過……」不過當時需得用人辦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拿她墊腳也叫沒法子,內務府那裡總得有人領了罪,他們自己才好交差,就是這碼子事兒!她見葦兒已經是一笑泯恩仇的樣子,又問道:「那如今你家裡好?」
葦兒道:「挺好。夫家窮是窮些,還算有志氣,如今也升了副參領,薪俸過日子頗過得,我也滿意了。」
「兒女呢?」
葦兒失笑道:「三個閨女,一個小子,淘得很!將來內務府大挑,還不知道挑到哪裡去。」
「那他——你丈夫,對你好不好?」
葦兒臉上不由浮起些不好意思來,許久才點點頭道:「隨常夫妻過日子麼,他不好吃喝,從不嫖賭,平素還算知冷知熱的,我也沒有多少要求,平平和和一輩子罷。」
冰兒笑嘆道:「多好!我和英祥,原本是夠富貴,可是三天兩頭為妾室打饑荒,再好的感情都糾纏得沒了,那時候就覺得,兩個人一夫一妻過日子,才是實在的。用句文縐縐的話說:『相濡以沫』。那時給你指婚,人家都說奉恩將軍家好,我想著,過去再是當家的,也只是姨奶奶,正室夫人真想作弄你,一根指頭就夠了;縱使不弄你,周旋在那樣的三妻四妾中,日子又何嘗能好過?還是平平和和的好。本來還想著護軍校家窮些,你出嫁的時候多賞賜些銀兩做你的嫁妝,沒成想後來英祥的事情,弄得我全無心思在你身上。——這些年,委屈你了!」
這話說得懇切,葦兒聽得直想哭,忍不住偏身從炕上下來,跪在腳踏上道:「主子的用心,奴婢當年就知道!其實主子不賞嫁妝,平時的恩賞就夠夠的了!這些年,奴婢日子雖平淡,心裡頭歡喜。只是每每想著主子在外頭受苦,心頭還是刀絞似的!」
冰兒趕緊伸手去扶她:「我又不是沒受過苦的人,這算什麼!何況如今也回來了。你別跟我鬧虛禮,弄得彼此不舒坦,你要再在我面前跪,或者一口一個『奴婢』『奴婢』的,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葦兒起身抹了抹眼淚,終於囅然一笑,又與冰兒聊些家常。
冰兒問道:「你丈夫如今管理的是外城巡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