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青培悶悶地哼了一聲,也不知是表達什麼意思,他神情冷漠,淡淡地瞟了裡屋一眼,轉身就走。
那人還待拍馬,笑道:「上回譚先生說,等天下落定了,要給您妻子的骨灰找個合適的地方。我尋思著先生這願望咱們怎麼都得放在心上。要不先生把骨灰罐子交給我,我替先生辦——」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譚青培冷得入骨的聲音:「你敢看它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眼睛;你敢碰一指頭,我就廢了你的手!」袖子一拂,步履變得濁重而疾速,仿佛怒不可遏一般。那人被噎得無話可說,半日才偷偷嘟囔道:「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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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兒很快就在院子裡看到小蛇傳來的新的紙條。這次筆跡不是奕雯的,但她識得,多年前在黃山余脈的一座山谷中,她曾幫這個人抄了幾年的醫書,那斜仄而勁朗的一勾一畫,帶著不羈與散漫,直到如今也絲毫未變。
她閉上了眼睛,狠狠地呼吸著盛夏帶著青草氣息和灼熱感覺的空氣。一切難到了極處,但不想法子應對就對不起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她也想過信任自己的父親,他或許會像當年發恩旨開赦英祥一樣,實際上是竭力在救奕雯;但想著自己曾經苦苦哀求,亦沒有換回義父慕容敬之和義兄慕容業的性命,她又實在不敢拿女兒的命打這麼一個賭。現在所走的這條路,也許走錯了,但除了把錯路走到底,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
心中惶惑而驚恐,因而步履顯得慌亂,英祥在外書房寫字,遠遠就聽到她過來了。英祥心裡的氣仍然沒有消掉,明知道這怪不得妻子,但那無理的命令就是她父親下達的,恨屋及烏,免不了把一腔憤懣轉嫁到她身上。眼角餘光瞥見冰兒掀開門帘進來,神色無措,和平時不大一樣,但英祥還是克制著不去理睬她,故意別轉過腦袋,卻把手上正在寫的字兒露了出來。
冰兒進門見英祥在,本是愣了一愣,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好笑:這段日子,乃至他們到京之後,英祥無事時就愛在書房讀書寫字,過他淡然而平和,與世無爭的生活。今兒是自己想著鳩占鵲巢,才來到這平時很少光臨的書房中。面前這男子著灰白色生麻衣,衣擺均不加縫緝,腰間束著布帶,一眼望上去似乎瘦了不少。筆下是帶著些繚亂的行草,讀書人必讀的《孝經》:「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哀,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為之棺槨衣衾而舉之,陳其口簋而哀戚之。擗踴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生事愛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點劃紛紛,筆意連綿,時見墨干而飛白,縱是不諳書法,也知道其中自然而然的哀戚之意溢於言表。
冰兒望之心酸,上前道:「對不起……」
英祥無聲太息,半晌才說:「我知道,不干你的事。」他別過頭,不大想和她繼續說話,然而剛才一瞥而過,那眼裡的淚光點點早已映入自己的眼帘,止不住心痛,又不知滿腔的情緒該疏散到哪裡去才好,終是搖搖頭,擱下筆道:「你忙吧,我到院子中散散。」
冰兒見他出去,心裡陡然一酸,跌坐在椅子中,手裡仍然捏著那張紙條,她沒有什麼需要忙的,只是在默默地籌劃,想了不少主意,但都不通,不由得漸漸煩躁起來。
突然,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英祥親自進來,語氣平靜如水:「門上護軍報過來,你以前的侍女、如今的副參領夫人,說有急事求見你。」
「不見。」
英祥吃驚地打量著她,猶疑地重複道:「是葦兒。她,你也不見?」
「不見!」語氣愈發堅決。
「她說有萬分火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