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陽真人一向不善掩飾,他的目光太明顯,讓商卿月感到一陣仿佛羞恥的刺痛。
他下意識放開了拉住燕庭霜的手。
謝陵陽沒說什麼,他舉目望向那一片慘烈的血海,眼中充滿愧悔與頹然。
「晚了……」不棄山的掌門喃喃道,「九觀聖封已經降下,這都怪我,一切都晚了。」
蕭風輕咳一聲,插言道:「這怎麼能怪真人您呢。」
一時竟然沒人想到,他哪來的資格在這裡說話。
謝陵陽深深閉了閉眼:「金霞師兄早先提醒我,守夜人很可能就在崑崙……是我沒有聽他的話,我若早先逼迫靈音君,說不定……」
再怎麼有修養,他看向商卿月的眼神也難免生出怨怪:「問天君,不論如何,他也是你的徒兒,怎能竟當真不管不顧!」
商卿月本能地感到一陣被冒犯的惱火,可一時竟無話可說,只得移開了視線。
謝陵陽即使在尊者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更別提他不棄山掌門的身份,執天下仙門牛耳,商卿月在他面前,都只能謙居後輩。
他也並非真不管不顧,商卿月想,他只是……只是沒有想過,燕拂衣只是個年輕的後輩,燕拂衣也需要去救。
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燕拂衣是那個永遠不需要多操心的孩子,他不但能把自己照顧好,也能幫著把所有人都照顧好——通常他的能力也足以應對突發狀況,商卿月只是一時沒轉過彎來,意識到他們所在的,是連他自己都要萬分謹慎的仙魔戰場。
謝陵陽搖搖頭,如今木已成舟,他無意多做糾纏。
在九觀聖封的蔭蔽下,死裡逃生的仙門眾人已然亂成一鍋粥,不棄山的弟子,還有些自發幫忙的散修,在到處維持秩序。
謝陵陽嘆了口氣,反身投入到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中去。
蕭風暗中扯起嘴角,也說去相助各宗道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原地只余師徒二人,氣氛一時間有點沉默。
「……抱歉,師尊,」燕庭霜低下頭,用那種帶著輕微委屈的溫柔聲音說,「我當時、當時太害怕了,我還以為,哥哥會自己跟上我們的。」
是啊。
這是很正常的想法,商卿月沒法說,他不曾這樣想過。
或者說——這已經是被粉飾過的託辭,他當時,對於燕拂衣有沒有跟上這件事,好像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燕拂衣不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角色,在很多時候,沒有保護好足夠多的人,都是他的罪責。
甚至。
商卿月心底深處,有很小的聲音冷冰冰地反問他:難道你沒有期望過,讓燕拂衣消失嗎?
難道你沒有想過,燕拂衣這個人不存在就好了嗎?
但那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他用力地辯駁自己:我不是真的想讓他死,只是因為很多事情,對他太失望了。
商卿月深深吸了一口氣,吸進滿腹猙獰的血腥,他晉升尊者以來,長時間守在清淨尊貴的劍峰上,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這些讓人噁心的味道了。
「師尊……」小弟子牽著他的袖子,小聲說,「我們可以先回去仙府嗎?我好難受啊。」
商卿月的目光又落在他臉上。
燕庭霜沒有變過,仍是那樣開朗俊美的面容,臉色帶著病弱的、惹人憐惜的蒼白,就像那一日在竹林中,他鬢髮潮濕,小心翼翼地,為偷偷照顧兄長一事紅著臉道歉。
……
商卿月突然一怔。
那日的情景又重新回到腦海里,他似乎這才開始仔細審視畫面中的一幕幕,然後突然間意識到,燕庭霜從未說過,他是在偷偷照顧燕拂衣。
在只有他們師徒私下相處時,也從未給兄長求過情。
為什麼呢?
商卿月好像從沒認真思考過。關於兩個弟子之間的關係,他好像總是那麼本能地認為,燕庭霜樂觀開朗,體恤兄長,而燕拂衣心胸狹隘,實在不值得。
畢竟每次一發生什麼事,將罪魁禍首冠在燕拂衣頭上,那麼好像解決所有事,都變得很容易。
反正……他既不會撒嬌,也不會憤怒地申訴,他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
所以商卿月便也總想當然地認為,如同在他們還年幼時,燕拂衣害死燕然師妹那樣,罪行昭彰,根本無需多想。
可現在,燕拂衣突然不見了。
那個能很方便地推脫所有罪名的弟子突然不見了,問天劍尊突然間茫然起來——他甚至有可能,還是那位傳說中天道選定,至純至正的守夜人。
「庭霜,」商卿月很突兀地開口,「那一日,清鶴回來稟報戰況時,你已經見過了燕拂衣?」
燕庭霜一愣。
他臉上隱藏的不安之色愈發明顯,仍強笑道:「是、是啊,師尊不是還讓我拿些丹藥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