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多年的真相被迫揭露, 自欺欺人的謊言黃粱夢破……他原本心安理得恨著的對象,原來才是對他最好的人,而一向尊敬愛戴的父親, 卻爛到連認都不敢認。
那他活過的這二十年,究竟算是什麼?
究竟還有什麼是真的?
李清鶴甚至都沒有多少時間去想這些事,諸多意外紛至沓來,崑崙突然就風雨飄搖,那些從未想過的重任陡然落在他肩上,幾乎要將他壓垮了。
支撐著一個門派向前走,怎麼會需要做那麼多事?
不但要管理門派上下運行,還要向外交往,與九州各司其職的其他門派維持良好關係,以進行資源交換。
還要不斷探索秘境、尋訪隱秘,維持住本就岌岌可危的門派名聲、守住本派管轄的領土、修補仙魔結界……
這還是九觀聖封降落之後,絕大部分功力高強的大魔,都已經無法通過結界,偷渡到人界以後的情況。
李清鶴心力交瘁,在很偶爾能夠喘一口氣的時間裡,便會反反覆覆想起:
那時候,燕拂衣是怎麼做到的?
那時候,父親閉關,卿月師叔不管事,燕拂衣甚至仍背負著害死兄長的莫須有的罪名,還被自己不斷「報復」,被燕庭霜不斷添亂——那境況,李清鶴只要想一想,都覺得要被山一般的負面情緒溺死在泥潭裡。
可燕拂衣竟就那麼撐過來了。
不但撐過來,甚至在他管理門派的那幾年中,崑崙對內穩固,對外友善,竟有幾分蒸蒸日上的勁頭。
李清鶴眼前一暈,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見「啪嗒」一聲。
他看見,兩滴鮮紅的血滴在案上的紙張上。
鼻子裡這時才感到一陣溫熱,李清鶴後知後覺地摸摸鼻子,摸到一手血。
他有些茫然。
……怎麼了呢?
那些紙上的小字密密麻麻,他努力在看了,努力在理解了,為什麼就是弄不清,理不順,這樣下去,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崑崙垮掉,什麼都做不到!
血卻越擦越多,李清鶴感到一陣頭暈眼花的眩暈,他連站都站不住,頹然地倒進椅子裡。
倒在椅子上的同時,他竟然在回頭尋找,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好笑。
他在期待什麼呢?
難道竟然在期望,身後仍站著那麼一個可靠的、永遠不會倒下的人,只需要他軟著聲音撒撒嬌,就能幫他解決一切的拂衣師兄嗎?
在以前……李清鶴都忘記了是多久以前,他是有這樣,令現在的自己艷羨的待遇的。
那時他的拂衣師兄會站在他身後,清雅的冷香將他圍攏在一片過於醉人的夢幻里。
然後燕拂衣會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划教他畫下那些繁複的、能解決問題的符咒。
可他實在是個不懂得珍惜的人,在那麼多的日子裡,從未多耐心地聽從師兄教導。
他的注意力,全被另一些東西擠占去了。
李清鶴的手抖得握不住筆,他仰著脖子,唇齒間都是屬於自己的血腥味。
偏偏是現在,劍修曾經無奈的聲音,又聲聲迴響在耳畔。
燕拂衣說:你要好好掌握這些東西,雖然一時半會兒用不到,但能用到的時候,恐怕就晚了。
燕拂衣說:不要小看任何一點細節,很多時候,不經意的細節可能會決定你的命運。
燕拂衣說:別那麼任性,對待長輩你該禮貌,對待同輩你該謙遜,你站出去代表的是崑崙,不能總像個小孩子。
燕拂衣說:清鶴,你聽話,你討厭我便衝著我來,不要拿門派未來賭氣。
……
太多了,實在太多了。
燕拂衣什麼時候,竟對他說過這麼多話?
那些或是無奈寵溺,或是疲憊低沉的聲音,此時像是詛咒,一聲聲迴響在李清鶴耳畔。
他忍過眼前那一片光怪陸離的幻影,竟神經質地、低低地慘笑起來。
「我不記得……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師兄,我這個廢物,從來都不記得你說的話。」
「如今我聽話,我聽話……你能回來嗎?」
托燕庭霜那串五蘊翡,還有不棄山公告天下的福,李清鶴被法術修改的那些記憶,已經全部回到腦子裡。
不管他再不願意接受,再試圖逃避,那些記憶都好像附骨之疽,牢牢根植在他的腦海深處,再也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