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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少尊的長靴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他猛地站住了。

跟在他身後的幸訥離和破房山都臉色一白, 兩人迅速低頭, 跪在地上。

「拜見尊上。」

相鈞咬得自己牙根發疼, 他死死頂著那山一般的壓力,連膝蓋都感到一種仿若承受千鈞的酸軟。

他護著燕拂衣的手,幾乎要將那人蒼白的皮膚上勒出淤青,卻始終沒有放下。

相鈞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膽子, 可他抬起頭, 看向他幾乎從不敢直視的父尊。

魔尊微皺著眉, 像是很失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我是不是說過,這件事情, 你不要插手?」

相鈞的腦中一炸, 過度的壓力讓他的神經針扎似的疼起來。

魔尊很少這麼對他,以至於他都快忘了,那是一個多麼不可違逆的存在。

可燕拂衣……

相鈞的指甲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可若他依舊什麼都不做,恐怕就要永遠失去這個人了。

燕拂衣的身體是完全冰涼的, 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一絲仍然活著的氣息, 唯有帶著一點點餘溫的血,這時開始從身體各處,緩慢地流淌出來。

其實就連血都已經很涼, 但那鮮紅的液體流到相鈞手上,燙得他頭暈目眩。

他曾在夢中, 見過那樣多個永遠都不願去回憶的結局。

那是在燕拂衣剛剛被他帶來魔界,還好好安置在飛鶴閣的時候。

從那時起,相鈞夜夜都在做噩夢。

最開始, 他還以為那是美夢。

在夢裡他無所顧忌,什麼循序漸進,什麼俗世的禮儀與考量,通通都不必在乎,他在那片夢的溫床里,可以肆意實現所有最綺麗的幻想。

可燕拂衣就好像是一朵雪,那麼漂亮,那麼晶瑩,卻總在被握在手心裡的瞬間,就融化成稍縱即逝的水。

彼時志得意滿的魔界少尊,自然不可能接受。

因此他一遍遍反轉時間,一遍遍重新開始。

相鈞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珍寶,都堆在燕拂衣眼前,讓他做魔界除了自己之外,最尊貴的人。

但那也不行,再珍稀的寶珠在燕拂衣眼裡也如同頑石,再高階的法寶仙藥,都甚至不如院子裡一株新發的野草。

他總是那樣淡漠,倔強,從不肯哪怕有半分屈從,執意將一切都推向最慘烈的終局。

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次次都是這樣。

相鈞從前不知道自己會害怕。

可他終究還是怕了。

怕到醒來以後,再不敢對現實中的燕拂衣做任何過分的事,怕到寧願忍得自己頭疼欲裂,也不敢真的從那人一根手指頭。

他唯一一次差點忍不住,燕拂衣就真的像雪花一樣,從他的指縫間飛走了。

那之後的五十年,日日夜夜,相鈞再沒有過片刻安生。

有負責打掃延宕川戰場的魔,找到了兩粒五蘊翡磨成的翠珠。

那裡頭有相鈞最害怕的畫面:他曾拿著星月吊墜,對燕拂衣承認,他是小真。

那時候他不知道燕拂衣隨身帶著五蘊翡,事後也竟忘了,直到懷著不知名的心思,將那準備上供給魔尊的東西攔下來,看到自己的臉出現的瞬間,驚恐便像一隻巨手,死死揉捏住他的心臟。

相鈞險些當場魔氣失控,手指一個用力,便不小心捏碎了一顆。

然後,又很「不小心」,割斷了上供者的喉嚨。

按照相鈞做事滴水不漏的性子,他當場就該將另一顆珠子也捏碎,再暗中找最信任的心腹,想辦法把仙界遺落的所有五蘊翡,通通都銷毀掉。

可他硬是不捨得。

那枚五蘊翡被相鈞偷偷藏起來,藏在飛鶴閣最深的角落,他心甘情願留下能要自己命的把柄,只為在每個輾轉難眠的深夜,藏在狹小的密室里,如饑似渴地觀看那些早已過去的畫面。

原來,少年時代的燕拂衣,也還偶爾會露出溫軟又恣意的笑。

原來,他曾已經受過那麼多的苦。

原來,父尊所說的,要讓他經歷的所有折磨,早先在本該無憂無慮的仙門之中,他就早都經歷過。

……

那就像是一種毒,相鈞細細摩挲著每一個不復往昔的畫面,越是看,便越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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