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拂衣與謝九觀神魂的關聯,在輪迴幻境中的某一世,李浮譽已然知曉得很清楚。
他的心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
沒再多說一個字,在瑤池仙境沉睡了千年的金仙,瞬間化作流光,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謝陵陽頓了頓,指骨無意識地在拂塵柄上彎折,朝掌教弟子打出一道靈符,也跟了上去。
不棄山下方聚集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人突然指向天空,驚叫出聲。
無數人抬起頭來,磅礴而中正的金仙靈氣如若暖陽,給陰霾的雲層鍍上一層金色薄紗。然後如同利劍刺破蒼穹,愁雲慘霧一瞬間消散,真正的陽光直射大地。
不棄山的金仙,終於現身了!
……
仙魔兩界許多人預想中的第二次大戰,沒有發生。
玄機仙一路勢如破竹,穿過延宕川,打進魔界深處的無相宮,不論是多麼強大的天魔在他面前,都好像是路上絆腳的小石子。
就如同在魔尊面前,當時仙界的所有人,都沒有一點反抗之力一樣。
金仙的層次,與其下諸多境界已完全不同,在這個近萬年都沒有過任何人飛升成神的世界,他們已無限接近於神。
在普通修士的視角中,他們甚至看不清玄機仙過路的身形,只見一道金光飛入魔界,不出片刻,金光又飛了回來,直朝不棄山而去。
然後,如今兩界中人都已可來去自如的延宕川,突然湧上了大批魔兵。
魔兵在交界處築起厚厚的城牆,與這邊還沒反應過來的仙門眾人隔川相對。
過了一段時間,那道城牆裂開一道寬敞的縫隙,許多衣衫襤褸的修士被放出來。
他們大多面色茫然,不知自己何以幸運到還能逃出生天。
很多人明顯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一踏上人間的土地,便軟倒下去,嚎啕大哭。
即使是鐵塔一般的巨漢,或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白髮修者,一個個全不顧忌形象,五體投地地趴在故鄉的泥土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有人衝著來處不斷磕頭,有人惶惶然到處亂走,就連守衛上前嘗試搭話,都能刺激得他們一驚一乍,立即擺出防衛的姿態,過一會兒,卻又痛哭流涕地傾訴起來。
他們說,魔尊是多麼多麼可怕,他們曾離死亡是多麼多麼近。
他們說,他們見過那個傳說中的守夜人,他還那麼年輕,於慘無人道的抗爭中,噴濺出來的血,還那麼熱。
他們說,能留下這條命,都要感謝守夜人。
……
但他們誰也不知道,那個名叫燕拂衣的小道君,現今如何了。
*
雲上仙宮,金色的流雲繾綣溫柔,終年圍繞在雕樑畫棟的殿宇周遭,仿佛永不止息的日光。
曾到最後都孤身一人的最後一個抗爭者,正靜靜躺在窗前的榻上,軒窗開出一條小縫,將外面燦爛的春|光泄露一丁點,滿園芍藥開得正艷,荷塘里搖擺著碩大的蓮蓬,雛鳥嘰啾,魚兒擺尾,都化作甜暖的風,微微吹拂起他的發梢。
他緊閉著眼,呼吸輕緩,若不是胸口還有一點微微的起伏,簡直如同一副被畫進畫中的假人,雖風姿迤邐,卻看不出一點生命的跡象。
——若仔細看,便會發現,這具身體甚至真的呈現半透明的狀態,看似凝實,實則卻像鏡中花、水中月,仿佛稍稍用力,就會散了。
這副神魂現在太脆弱了,即使瑤台就存放著一副珍藏多年的、專門準備的肉|身,也不敢貿然將之放進去。
另外一隻修長的手,正輕輕拂過他的額頭,將飄散的髮絲攏到耳後,極盡溫柔。
「現在可以醒來,」那人屏息靜氣,用很輕的聲音一遍遍重複相同的話,「是我在等你。」
他想了想,很認真地解釋:「我還活著,你母親也還活著,沒有人會再傷害你。」
「你做得很好,好得超乎想像,小月亮是最棒最棒的那一個,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
「是你救了這個世界。」
可該聽到這些話的人沒有一點動靜,除了有風吹來時,能微微掀動他纖長的睫毛,會有一瞬間出現錯覺,就好像他在眨眼。
但是沒有,這個人已經被騙了太多次,被折磨了太久,於是連聽到、理解那些溫柔話語的力氣都沒有,累得不願再試著張開眼睛。
當李浮譽從魔尊手裡,把他的月亮搶回來的時候,事情就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