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有準備,所以幾乎每次來,都會螞蟻搬家一樣,一點一點把自己的東西搬走。
直到這個房間再也沒有他的痕跡。
紀雲靠在床上喘了口氣,然後有些不舍地環視著這間他住了八年的房間。
這個地方承載了他很多回憶,想著想著,紀雲的嘴角抑制不住地輕輕勾起。
好像無論什麼東西,當下定決心要捨棄時,總還是會留有一點留戀。
紀雲站起來,最後一件事,是把床頭那張和爸爸媽媽還有小狗的全家福合照取下來。
自從兩年前,媽媽確診癌症開始,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再像從前一樣溫柔堅韌,而是變得偏激執拗。
紀雲每次去看她,她都會用自己那雙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著紀雲的手,一遍又一遍說:「兒子,你是為了救方問一才變成這樣的,所以他必須娶你,這是方家欠你的。」
「紀雲,你一定要留在這裡,一定要出人頭地,否則媽媽死都不能瞑目。」
這些話她說了太多遍,以至於後來紀雲開始逃避去看她。
他不願意去醫院,也不願意回方家。
他只想待在學校,那裡對他來說是一片淨土。
儘管可能會面對霸凌,但總好過被被親人逼迫。
那個時候,紀雲覺得自己的做法沒有錯,但現在,他卻後悔沒有多陪陪媽媽。
他的指尖在相片上划過,觸碰到媽媽那張清秀的面龐時,心裡驀然一痛,
他趕緊把相片塞進包里,不敢再多看。
紀雲背好包,關上燈,一轉身卻被一道黑色的人影嚇了一跳。
「你幹什麼?」
方問一倚著牆壁,漠然地看著他,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見他出來,方問一慢慢站直了,目光落在他的包上,輕聲問:「要回去嗎?不住一晚。」
紀雲心裡還帶著氣,推開他冷冰冰道:「不住了。」
他來的時候就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做決定的時候很難,但現在,紀雲只覺得輕鬆。
他如釋重負一般呼出一口氣,步伐堅定地朝外走。
「紀雲!」方問一大聲叫他。
紀雲沒回頭,只是擺擺手,修長的指節猶如一株風中搖擺的翠竹,莫名看得人心裡一顫。
方問一兩步跑回房間,他的房間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路。
他看到紀雲單薄的身影被路燈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方問一像是被人狠狠一腳踢在胸口,尖銳的疼痛和失重感讓他一場恐懼。
他來不及多想,穿上外套就追了出去。
霍起行也沒想到會這麼巧。
他坐在車裡緩了一會兒,剛準備離開,就看到紀雲腳步輕快地從方家走出來。
紀雲舉著一把透明的傘,輕巧地避開地上的水窪。
他時不時轉一下舉著傘的那隻手腕,雨滴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快速被甩出去,在空中形成一道水簾。
他似乎是覺得這樣很好玩,樂此不疲地轉了好幾次。
什麼事這麼開心呢?
霍起行看著窗外的人影,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漫不經心地敲著。
他啟動車子,慢慢追上那個人影。
紀雲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的動靜。
「紀雲!」方問一站在他身後,喊他。
從來都最愛面子的方問一居然連傘也顧不上打,渾身被淋了個透,劉海濕噠噠地垂在額前,看上去狼狽極了。
紀雲停下腳步,轉過身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方問一走過來,擦了一把臉上的水,「雨太大,我開車送你回去。」
紀雲感覺一陣無力,他退後一步,拒絕:「不用了。」
「為什麼?」方問一上前一步追進傘里,碩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傘面上,恰到好處地掩蓋掉他的心跳聲,
「什麼?」
「為什麼不用。」方問一低著頭,眼睛裡居然流露出一種可以稱得上受傷的情緒:「為什麼拒絕我?」
紀雲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沉默地抬頭看著他。
突然輕輕笑了一下:「方問一,你不累嗎?」
「……什麼?」
紀雲嗤笑一聲,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是說,你裝得不累嗎?」
「裝體貼,裝深情。」紀雲嘆了口氣:「你裝出這麼一副樣子給誰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