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急診室燈光驟然亮起。過於刺目的白光使閔琢舟微微閉上眼睛,等刺痛的眼球再次適應環境,再睜眼時,入目已然不是那喧囂混亂的夜色,醫院長廊莊嚴又肅靜,拉長的縱深如同漫長的隧洞一眼望不到頭,冷清而乾淨的燈光泠泠地打在地上。
閔琢舟坐在連廊的座位上,背脊挺拔,肩膀又不至於過分緊繃,如果不是被置於醫院這個特定的緊張環境下,美觀得幾乎像是一幅畫。
手裡虛握的手機亮起又暗下,閔琢舟看著屏幕上彈出的來電人,無聲地將它按斷了。
「怎麼不接?」裴徹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閔琢舟的座位旁邊,肩抵著牆,垂下眼帘看他。
「唐琉和肖祁,應該是來問情況的,」閔琢舟眼睛不怎麼聚焦地落在屏幕上,又抬眼去看大亮的急診室燈光,「這邊還沒結束,我總不能胡說八道。」
裴徹沒接話,仍是垂眸看他。
這個男人在外的喜怒不形於色已然成為習慣,可在閔琢舟面前通常會鮮活一點,有時眼尾會無意識地捎帶些柔和的笑意——但是現在這些都消失了,醫院慘白的燈光打亮他的前額,眉弓所投下的一片陰影將深邃瞳仁淹沒,眼神清洌得像早冬的堅冰。
「他的顱腦內部有血塊,是上一次車禍留下的病根,所以經不起磕碰,」裴徹的聲音在寂靜的醫院走廊里顯得尤為清楚,「那年他傷得也是眼睛。」
閔琢舟轉過視線,沉默了很久,才說:「抱歉。」
裴徹:「你該道歉的不應該是我,該道歉的人現在在裡面躺著。」
閔琢舟無聲接受了這聲苛責,他不欲去辯駁什麼,諸如「是他抓著我一直不松」的反駁太像推卸責任,在這個時機提出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能將所有事情推向更尷尬的地步。
裴徹靠在醫院冰冷的牆壁上,他聲音不響,鋪陳敘述時沒有什麼技巧和感情:「我父母感情很深,當母親因病離開的時候,父親生過一場重病,當時裴家上下群龍無首,而我剛剛成年,董事會的不少人都對我進企業這件事頗有微詞,甚至有人心懷不軌,策划過一場人為的車禍。」
母親去世、公司動盪、意外車禍……一個又一個變故接踵而來,這對一個剛滿18歲的少年打擊巨大,那是裴徹最破碎也最狼狽的時候,也是他不願意正視也不願提及的陳傷。
裴徹:「他當時被失控的車子撞飛了,他生命一度垂危,ICU不知道進出幾次,眼睛也因為視神經損傷失明了三個月,如果不是我,他不用經歷這些,也不用因為腦內始終有血塊陰影而惴惴不安……無論如何,我始終都虧欠他。」
閔琢舟安靜地坐在醫院長椅上,一言不發地扮演著一個傾聽者,當他聽見裴徹最後那句「虧欠」的時候,搭在膝蓋上的手無聲握緊了。
正如他年幼時拿不穩的那一壺開水澆到郭艾琳腿上、致使她留下永久性疤痕一般,很多事情一旦發生就無法彌補,愧疚和悔恨會如影隨形地扎進他們的骨骼,一旦有所鬆懈或者疲憊,心中就會有一個嚴厲的聲音進行指責和審判,在漫長的歲月中都無法得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