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撞紅事,正好趕上快過年,舅舅從年貨墟拖回一車包裹,紅紅綠綠堆滿了整個院子。那時洗車行還沒建,舅舅租的騎樓是一家菸草雜貨鋪,一樓用來做生意,二樓住著一家人。
小驚水半夜起床時,看見舅舅和舅媽房裡的燈還亮著,隱約聽見他們嘰嘰哇哇議論著養不起拖油瓶,打算開年就讓她退學,以後就老老實實幫家裡幹活。
她害怕極了,轉學後還有國際部的同學發Q.Q消息問她是不是出國了。
那天之後,她回了一個「Hah」,然後說「like,you know」、「我可能gonna quit school了」。對面卻一溜水發來「哈哈哈哈哈」、「seriously一點啦」,沒有人相信大明星的女兒會沒書讀。
寒假最後一周,轉機遲遲沒有出現。小驚水從國際部背回的書本和文具被舅媽賣給了廢品站。那時候的她已經不怎麼害怕了,認定了自己沒文化的下場。
小驚水扎著兩條沖天辮,用彩色皮筋一圈圈紮緊,嘴裡叼著根塑料吸管,嚼著來路不明的糖水凍。有人買煙,她麻利地從後排貨架抓一包扔過去,撥動算盤珠子算帳,嗓子一揚:「阿叔,零錢別找啦,湊夠了拿糖自己挑!」
她算帳一向很準,撥珠子不過是做給客人看的,免得碰上胡攪蠻纏的,還要硬說小孩子嘴上沒個准。
也碰到過當面嚼舌根的阿姨,說她內心缺愛,整天坐在櫃檯後面嗑瓜子喝糖水,很有可能患上了精神疾病,嘴停不下來。
小驚水認真反思過自己的精神狀態,覺得這種沒文化的日子雖然貧困,但沒有她們嘴裡形容得那麼難捱。
後來有一次,她眨巴清澈的大眼睛回懟:「瞧大姨您長得肥頭大耳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病啊?」氣得那大姨再也沒來買過東西。
開學那天,蒲州突降暴雪,整個市區的中小學被迫延遲開學。
集中配電箱出現故障,工人們無法及時趕來修復,導致區域性停電。
那天雜貨店的生意格外好,叔嬸們紛紛過來買蠟燭,她摸黑算帳,一直忙到快凌晨。這時,一個陌生口音的青年走進了店裡。
在小驚水眼中,濃重的蒲州鄉音就像是被這片雪地覆蓋的植物,代表著平凡的人間草木,不求富貴、不解風情,只管漫無目的地活著。
可眼前這個青年,像外闖進來的風雪,與這片土地格格不入。
青年問:「你這店裡什麼最貴?」
小驚水回得快:「店面最貴,叔叔您要盤下嗎?」
青年失笑:「叫哥哥,我剛成年。」
他解釋自己是私家車司機,老闆讓他進來看店裡的情況。
小驚水瞅著他,歪頭動作帶得燭光搖曳:「談生意有讓司機來的先例嗎?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收錢的店員?」
青年沒想到這孩子如此伶牙俐齒,一時語塞,而後認真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我老闆最近來大陸,就是為了……」
他猶豫幾秒,說了個明顯哄小孩的理由:「為了給黑暗裡的小朋友發善心。」
小驚水捧腹大笑,燭光晃得更厲害,冷空氣入肺,她笑著笑著開始咳嗽,弄得青年有些不知所措。
她半玩笑地說:「我想繼續讀書,你老闆能不能幫我這個快上初一的小朋友實現願望啊?」
於是青年還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遞到她手上,卡片是熱的,不知在兜里揣了多久。
臨走前,小驚水喊住他:「叔叔,你老闆叫什麼?」
「叫哥哥。」
「你說我叫他好好先生怎麼樣?聽著像是會給小朋友發善心的。」
「好好先生,」青年一臉忍俊不禁,「唔錯呀,宗哥聽完肯定感動死。」
後半句,小驚水沒完全聽懂。
她怎會想到,八年後,她會回到香港。
淺水灣的陽光晃得人眼前一片模糊,梁驚水在院落里大口喘息。
「好好先生」在長椅上亢奮地銜住她的唇,嗓音低啞地哄著水水別怕,動作卻全然不留餘地,一邊腿被高抬至椅背,身體在充盈與空虛間不斷徘徊。直到觸及雲端,生理性地掉出淚珠。
第33章 今夜不宜出海
梁驚水在聖誕樹上掛完星星燈飾, 推開影音室的門,熒幕上的《小鬼當家》正好播到孩子們與笨賊鬥智鬥勇的環節。
溫煦被她冷不防地進來嚇住,蘋果咕嚕嚕滾到地板上。
香港本沒有平安夜吃蘋果的習俗,她倆為了圖個好彩頭, 親手在蘋果正反面刻上了「平安」和「喜樂」。
梁驚水小時候住邨屋時就感受到, 香港土著比大陸更重視聖誕節。
三天前, 私廚特意提醒她,聖誕節當天和翌日是法定假日,平安夜的晚餐也無法安排:「要回家陪家人過聖誕,煮飯、整熱紅酒, 好多事要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