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虛子當真沒想到何歡求的會是此事,他對裂魂之術略有聽聞,心知何苦是何歡分出的一部分神魂,一體同心自然可以擁有彼此理解,可是,這同對著鏡子自我安慰又有何區別?最終的結果不還是孤獨一生嗎?
是的,從一開始他擔憂的便不是世俗倫理,而是,自己徒弟是否當真能因此得到滿足,他真怕這只是何歡寂寞久了想要自欺欺人,若是因此錯過了未來的良緣,未免太過可惜。
想到這裡,便緩緩嘆道:「一生只能同自己的神魂在一起,不也還是一個人嗎?」
「人之所以會寂寞是因為無人能懂無人可以依靠,若是有了這樣的人,又何必在意那人是誰?」
這點何歡到底是清楚的,即便他如今和何苦多不一樣,大家到底是同一人,難保未來何苦長大了還會是如今的樣子。可是他也堅信,不論何苦最後長成什麼樣子,他都能接受。
他神情是絕不反悔的堅決,青虛子眼神一動,問:「我若是不答應,你又如何?」
果然,就如他猜測的一般,他這個從來只走絕路的弟子如今也不準備回頭,只淡淡回道:「我終有一天能將極樂功修至圓滿之境,師尊,不可能攔我一世。」
他們之間劍拔弩張,何苦卻是看不下去了,他知道何歡從不願和師尊為敵,他要是能和青虛子動手今天就不會被抓來這裡,所以,他更不可以讓何歡為了他再次委屈自己。
深吸一口氣,他拋卻所有顧慮,果斷就在何歡身旁跪下,昂首面對青虛子,大聲道:「師尊我離不開何歡,不論有多不合適,總歸我這輩子就一頭栽他身上起不來了。你不答應,我就抱著你大腿哭到你答應!」
青虛子得知真相後一直努力不去在意何苦,他不知道這個靈魂到底還算不算自己的徒弟,也無法確定該如何去對待他,直到此時,何苦同當年無二的眼眸入眼,他才確定,這真是他養大的少年,一樣的執拗,一樣的溫柔,也是一樣的義無反顧。
他對何歡可以嚴厲,可面對什麼都沒做錯的何苦卻是沒法斥責,少年誕生以來所有行動都完全符合玄門道義,若非執著於何歡,他的心性甚至比當年的步青雲還要完美。青虛子過去就對步青雲的胡攪蠻纏沒轍,如今也是,只能試著將他扶起,無奈道:「你啊,從小就知道撒潑,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師尊,當初你也說天下太平這個目標太難,可我們,終究是做到了。」
少年猛地握住他的手,眼眸背後是浩然青空和無盡的坦蕩,「你是天下最強的修士,若是我們當真過得不好,你再來分開我們也不遲啊。可是,你能不能答應我,如果我們在一起很幸福,就勉為其難地祝福我們一句。師尊,何歡一個人熬了這麼久,你就不能讓他高興一次嗎?」
青虛子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少年說服,他的人生閱歷遠勝二人,只要願意按他的指點去做,他們必能過得比現在安穩,然而,此刻這些話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他和何歡都老了,再沒法堅定自己能完成不確定的事,他都快忘了,最初的自己,也是同少年一樣,在這片紛亂廝殺的江湖選了這條仿佛白日做夢般的仁道。而現在,雖然艱難走了數百年,他不也是初心不改,把自己的道完成了嗎?
就這樣吧,或許不是最好的人生,或許前方註定艱難重重,這條路也是他們自己選的。他這個做師父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讓他們走得更容易一些,他的確該讓徒弟高興一次了。
緩緩嘆息,蒼老的青衣道人將兩人緊張的目光收入眼帘,最終還是唯有妥協,「你們是翅膀硬了不把師父放在眼裡了,將來你們在一處,若是在哪裡受了欺負,就來玄門吧,我護著你們。」
何歡從沒想過青虛子會這麼輕易地妥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師尊你同意了?」
「你既心意已決,我何必讓你難受。而且,我可怕死徒弟哭了。」
輕笑著對他點點頭,青虛子終於從那張淡然的臉上看到了真正的喜意,就為了此時徒弟這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他做得就是對的,至於未來,便由他們共同去面對吧。原本他是想留下兩人中的一人在身邊慢慢教化的,結果卻還是選擇了放手。只是,這樣,落仙湖便真的只留下他一個老頭子了。
好不容易把徒弟們養大了,最後卻一個都沒能伴在身邊,青虛子心中有些感傷,然而他已不想用這些舊事再困住何歡,便也只是輕輕回道:「你長大了,未來想做什麼,都自己做決定吧。只要莫忘了落仙湖還有我這個老頭子,常回來看看就好。」
他這般說便是真的成全二人了,何苦原以為能要回何歡已是最好結果,誰知老道士竟是接受徒弟自戀這等驚世駭俗的事。他當然知道青虛子心中不會認為這是好事,但是就沖這份為了何歡願意承擔一切的心意,他眼中的法海老道士也是瞬間變成了和藹可親的老丈人,越看越順眼,當即便撲到岳父大腿上熱情道:「師尊你放心,每逢過節我一定立馬搶了身體溜進來,走了這一朝,我對偷溜進玄門可熟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