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被李富德拎著脖子拽出被窩,眼睛都沒睜開就被帶到廁所,他接了一手涼水灑在我臉上,我清醒過來,歪著頭看他。
「鄭長青要結婚了你知道嗎?」他把我摁在牆上,虎口卡著我的脖子,「你別動歪心思。」
我沒明白他什麼意思,這份愛我從未表露,不存在露餡的可能,他抻著脖子,「你摟他睡覺什麼意思?」
「我沒……」
「沒!我聽見你做夢喊他了,你沒!你敢摸良心嗎!」他壓著聲音,「你來這半年,我對你怎麼樣,秦芬對你怎麼樣,你要是識趣,就離他們遠點。」
我不敢摸良心,也不敢回答,只能躲著這樣殘忍的審判。
「上頭下來一個名額,去環寧干,那有好前途。」李富德鬆了手滑到我肩膀上,「別讓我失望。」
七
調函在六月初下來,當時離鄭長青結婚只剩六天,我咬著牙還是決定不參加了,他有點委屈,連著幾天都癟著嘴。我安慰他說以後還能常見,又不是調到南方。
走的那天他們三個來火車站送我,鄭長青非要騎侉子帶我再溜一圈,我們順著第一次來的路線回去,又路過那片海,夏天到了,一眼望出去全是遊客,我伸著胳膊感受海風,還象徵性的擦了擦眼淚。做完這些我終於搭上列車,和來的時候一樣,一個人孤零零的走了。
我沒讓任何人失望,三年時間帶著環寧市局重案組連破幾個大案,大家都說照這個勢頭下去,我以後前途坦蕩,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會沒出息的在電話里講給鄭長青聽,李富德偶爾也接,但是說不上幾句就掛了。
做警察沒有風平浪靜的日子,最北邊出了銀行金庫殺人搶劫案,我們挨得近,又開始進入警戒狀態。聽說這次的劫匪更加喪心病狂,不僅有槍還帶著炸彈,他們和敢死隊一樣分了好幾組,用的聲東擊西的法子,把警察耍的團團轉。
怕什麼來什麼,那天中午市局接到報警,說有人在公園埋炸彈,我緊急部署,把各個銀行都封了起來。忙了一下午才抓到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說是覺得帥要模仿一下,炸彈也是模型,裡面放的是過年沒玩完的摔炮。
剛鬆一口氣,東文傳來消息,鄭長青犧牲了。
我一口氣沒喘上來,跌坐在辦公室的地上,手下的警察過來扶我,可我就是站不起來,眼淚像那片海一般在框裡翻湧,我一使勁,它們就爭先恐後的流了出來。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和局長打報告,說要回東文奔喪,他也給了我一紙調函,上面的職位是東文市局的副局長,我簽了字,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李富德來車站接我,他好像老了十歲,身體也有些佝僂,接到我後他什麼都沒說,自顧自的在前頭走。
我看見了秦芬,她穿著黑裙子,肚子已經突出來,三個月前打電話的時候鄭長青和我報喜,說她懷孕了。
她旁邊站著一個女人,聽說是李富德的老婆,兩個人扯了證還沒辦禮。我放下包,半跪在秦芬身前,握住她的手,就那麼看著她。
當天晚上,李富德去了我家——還是原來市局分的那個房子,他坐在床上,面對我,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都她媽是我的錯!我才該死!」
我上前一步,掄圓了胳膊給了他一巴掌,「你早就該死了!他說他是李富德的時候你就該死了!」
八
鄭長青的喪事由我一手操辦,我在無人的時候偷偷摸了他的臉,眼淚不聽話的流下來,我咧開嘴,像個嬰孩一樣扶著棺材痛哭,鄭爸爸聽到聲音跑過來扶我,我仰著頭,看頭頂的燈,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塊紅色格紋手絹,摁在了臉上。
過了喪期東文市局要追功,長青只分到二等,我不同意,在大會上發脾氣,揚言不能「喪事喜辦」,李富德陪我做戲,最後一來二去還是獎了一等,我在市局的威也算是立住了。
表彰大會那天我裝病提前走了,開著那輛桑塔納去了墓園,在山下買了一瓶二鍋頭,還問老闆要了兩個塑料酒杯。
他生前愛拍照,秦芬選了一張穿警服的印在墓碑上,我拿手絹給他擦臉,然後盤腿坐下,把酒杯擺在前面。
「芬姐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和德子會照顧她。」我兩隻手攥在一起,「叔叔阿姨也還行,以後我也幫你看著。」
他一動不動,只是笑著。
「我要結婚了,趙局的侄女,不過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對她,不會胡搞。」
講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一陣風吹過,眼淚理所應當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