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宋婉慢慢順著坡下了一步後,才低聲道:「我可沒說是你。」
這句話輕得好像是說給梁恆自己聽的,宋婉下了坡路,行走時並沒有聽到梁恆的嘀咕聲。
之後的一路,梁恆出奇地沒有毒舌,安安靜靜地錯開宋婉一步,任憑她牽著自己的衣袖把她帶到了山路出口。
「前面便要到山路口了。」
宋婉看到出口,旋即鬆開了手中的衣袖,對梁恆道:「大人把籮筐給妾吧。」
梁恆並沒有如預料般卸了手中負擔,反而問:「你住在譚拓寺廂房?」
「是。」
梁恆鳳眼低垂,烏黑的眸子隱著笑意,沉聲道:「也罷,看在佛祖的面上,本大人就發個慈悲把你送到居所吧。」
宋婉愣住:?
回拒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宋婉便看見梁恆唇角一逝而過的弧度。
這人微側臉看過來,目光卻落在宋婉肩上,她的衣裳被晨露浸濕。
「別感動了,」梁恆先走一步,「快來帶路。」
宋婉被這人氣笑,好在腿上的傷不重,梁恆走得也不快,她追了上去:「大人不是猜到妾住廂房,又怎麼會不知道路?」
梁恆悠悠道:「本大人掐指一算,便知道你住在哪裡。」
真是好一個掐指一算,瞧著梁恆從容和緩的動作,竟是比宋婉這個半路子還要會術法。
此時烏雲壓頂,又有時時山風冷然過身,襲面是宋婉便覺得有一股淡淡的水氣,濕潤了飄飛的一縷青絲。
宋婉預估了回去的路程,發現確實不能在下雨之前回去。她伸手拉住梁恆的袖袍,道:「大人,去亭中躲雨吧。」
說話時,宋婉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小亭。
梁恆垂眸看了眼宋婉的動作,默然,隨後他抬頭看了看天:「雖然天色不好,但眼下何來的雨?」
話音剛落,一滴雨水落到梁恆的眉宇間,滑過他的眉骨。
梁恆:……
宋婉說完則不再勸這個人,她自顧自地向那座小亭處走去。
不過是一滴雨水落下,卻仿佛是上天憐憫的警示,無意轉臉望山中青雲時,千萬雨滴譁然而落,瞬間湮滅倉皇飛濺的沉灰,驚起一池初荷。
遠山靜在一簾無盡雨幕中,徒留幾聲
蛙鳴轉在苔痕綠階上。
梁恆立刻住嘴,偏頭看著宋婉一瘸一拐的身影,他便即刻快步追上宋婉,攬手環過女子的肩,動作有幾分慌亂,使的力度幾乎要單手把她抱在懷裡,然後大步流星地趟過泥漿路。
不過幾息就到了亭中。
宋婉幾近忍著被男人懷抱的驚詫,眨眼就被他寬厚的臂膀一把放在了亭中乾淨的地面上,透過衣衫傳來的滾燙溫度瞬時消散在風雨中。
梁恆又把宋婉的籮筐放到了小亭中,自己緊接著進來避雨,望了一眼這筐里被淋濕的藥草問:「你這藥沾了水,還可用嗎?」
「可用,」宋婉見梁恆蹙眉擔憂的模樣,心下竟覺得有幾分好玩,她笑了笑:「大部分藥材要經過炮製方可成方之用,大人不必擔憂。」
「誰擔心了?」梁恆起袖擦了把臉,聞言立刻把臉轉對著宋婉:「不過這怕你這女醫拿什麼千金藥訛上本大人罷了。」
他這是還想著宋婉因為採藥差點掉下山崖的事。
不過他一個堂堂四品官,又是盛朝異姓王的嫡長子,怎麼會怕一個卑微的女醫的威脅?
宋婉不去多想,剛才看過,她重點關注的藥草並沒有少,於是便也甘心順著梁恆的毛,輕聲道:「大人多慮。」
梁恆撇過臉氣哼了一聲,撩袍坐在亭中石凳上,一手支著頭看著亭外雨景。
宋婉在一邊用尚且乾淨的衣衫擦乾滴著水的頭髮,在唰唰雨聲中聽到有節律的叩擊聲。
尋聲看去,是梁恆一手支著腦袋,烏黑的眉眼放空地看向雨景,白皙修長的指節輕輕扣著石桌。
許是剛才淋過雨,梁恆淋濕的模樣要比宋婉慘的多,如冠玉之姿的面容濡著水汽,幾縷髮絲濕漉漉地搭在肩上。
這樣看來他的眉眼要比旁人深邃許多,但又不知是何原因,鋒利艷俏的神容帶著幾分超脫淡然。
宋婉一向不評判別人的姿容,但無奈自從入了鶴京,她總能和梁恆撞鬼似的碰在一起,而且距離還不是一般近。所以她很難不注意到梁恆,而若要注意梁恆,第一便是他的樣貌。
不由感嘆這人真是擔得起丰神俊朗一詞。
所以宋婉不免無聊地猜測,難道,是因為在寺廟之中,梁恆才看著竟有了幾分…佛性?
在梁恆動作間,宋婉目光落在他粉白的指甲上,心中頓時浮起一絲不解。
「梁大人,你近來可有身體不適?」
宋婉溫柔的詢問聲截住了梁恆發散的思維,他疑惑地「嗯」了一聲。
然後很果斷地回答:「沒有。我身體很好。」
既然梁恆如此篤定,宋婉也不好探究下去,心裡的不解便被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