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松然沒見過呂鷗冉的媽媽,只知道她在運夏市機場上班。白天在餐廳當服務員,丈夫去世後,又加了一份工作,晚上打掃候機區和關了門的商場。
但他猜到,這是個默默忍受生活之苦、木訥寡言的中年婦女,即使身心俱疲,也不想把這份疲累再傳遞到傷心的女兒身上,更不願麻煩本就幫了自己大忙的兄弟姐妹。
事實也是如此。女兒心思本就敏感,鑽進了自責的圈子裡出不來。呂鷗冉媽媽生怕自己說錯話,惹得女兒情緒不對勁,乾脆少說。
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母女倆,平時就像合租室友一樣,出門了互相打個招呼,缺少深度溝通。
坐在辦公室里,呂鷗冉訥訥不言,臉上有些愧疚。
舅舅總跟她說,別再沉溺在悲傷的情緒里了,因為爸爸在天上也不想成天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
姨媽也說,好好學習,讓天上的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和她說,別再難過了,因為操勞了一天的媽媽,也不想成天看到她這個樣子呢?
從來沒有得到合適的勸導,悔恨已經成了她的思維習慣。
父親去世了,她在自責;如今又突然意識到她很少關心母親,又內疚了一陣。
高松然看出她面有愧色,也不急著說教,繼續問道:「說說你媽媽吧。你說她喜歡外出旅遊,她去過哪裡?最想去的旅遊景點是哪兒?」
「她和爸爸結婚前,在機場西餐廳里當服務員,總聽見旅客們談論全國各地的風土人情,她嚮往得不得了。結婚之前,每個月發了工資,她都要飛去一個新的城市,在那裡呆上整個休息日。」
「她最喜歡什麼景點?好像沒聽她說過……哦對了,我記得爸爸說過,等我上大學了,要帶她去板鴨國,吃有名的海鮮飯!她好像的確很喜歡吃魚蝦,所以,她最喜歡的目的地……應該也是海邊吧?」
呂鷗冉回憶著與媽媽相處時的片段,有些拘謹。
好像在圖書館裡觸碰一本孤本古籍,看一看,停一停。從拓印本上瞭然於胸的詞句,也都要靠猜,才能分辨一兩句。
「新鮮的魚蝦,我也愛吃。」高松然只說了這麼一句。
聞言,呂鷗冉卻低著頭,沉思良久。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眼裡似乎變得清明了些。
「高,高老師?」見高松然依然不語,呂鷗冉試探道。
「你說,我在聽呢。」
「你說,我聽到和爸爸有關的事情就傷心,就哭,是不是在自我感動呢?爸爸不會希望我總這樣的,可他在天上,沒法和我說這些;媽媽也不會希望我總這樣,可她害怕我精神不穩定,也不敢說。到頭來,別人都說我孝順,一直忘不掉爸爸。其實呢,我和九歲那會兒一點都沒變,只是個自私小鬼而已。媽媽那麼辛苦,維持我的生活條件,我卻以想念父親為藉口麻痹自己,不認真學習,白白浪費媽媽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