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律處死嗎……」那年輕姑娘的眼神在一瞬間充斥著絕望,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刀越來越靠近。她懷中的孩子仿佛直到此刻方才意識到了危險,嚎啕大哭了起來。
為什麼啊!為什麼會落到這樣的處境。
可當刀鋒快而迅疾地抹過脖頸的那一刻,在渙散的意識里,她又近乎下意識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好像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被人這樣明確地斷定,和她的那些兄弟都是一樣的人,都是會威脅到朝堂社稷的罪臣之後。
那麽倘若她有幸還有來生,能夠轉世回到這世間的時候,她會不會也能變成一個不必被人所拖累的人……
「應該沒有活口了吧?」雖然名冊上的人名都已被劃掉了,這些盡職盡責的士卒還是幾乎將院子翻了個底朝天,確定全無遺漏,才將這府中的帳簿和財貨一併運送了出來,預備將這些東西送到劉穆之那邊去。
有個士卒眼看著一顆寶珠將要滾落在地,伸手撿起後,本能地就想要將它揣進自己的口袋裡,但還沒等他做完,就見一把刀架在了他的手腕上。
拔刀的士卒冷聲提醒:「你最好別做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別忘了陛下的命令。」
如有趁著查抄家產,誅滅宗族之時趁火打劫,對女眷行不軌之舉,窩藏財寶,甚至是窩藏人口的,一律也按照謀反論處。
在陛下所達成的強勢戰果面前,沒有人會懷疑,這句嚴令到底能不能被準確地執行。
這士卒連忙將那顆寶珠放了回去,但仍被心有餘悸的其餘眾人打翻在地,等再度往下一戶走去的時候,已頂著兩個青紫的眼圈,臉上還有幾道傷痕,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先前必是被自己的同伴「監督」了。
他低下了腦袋,跟著同伴邁進了高門。
舉刀之際,又有人在罵,有人在哭……
這樣的畫面,在建康城中的各處都在發生,也讓慘叫變成了此起彼伏的聲音。
王神愛站在宮城的門樓之上,望著遠處的群房,雖未親眼看見那頭查抄的場面,卻完全能從風中的聲音里,想像出那邊的畫面。
她垂眸望向了自己的指尖,見它搭著的那塊石磚之上似有一二道若隱若現的指痕,便知與她同行的人應當也沒少從這個位置俯瞰整座建康,用這樣的方式來緩解心中的壓力。
「令姜會覺得我過於殘忍嗎?」
謝道韞搖了搖頭,「牽連三十七家的謀逆大案,若是輕拿輕放,才真是一種殘忍——對陛下自己的基業殘忍!」
當她想要救更多人性命,徹底打碎世家崛起的希望之時,她就必須把一些沒必要的仁慈拋在腦後,也不必被過往的規則所束縛。
至於將女眷與幼兒盡數處死,完全不留一點活路,也是這齣顛覆貴胄特權的大業中,勢必要邁出的一步!
「我想,陛下也不會懼怕那些聲音的。」
此刻在接受查抄處決的,何止是建康城中的涉事之人,還有在建康之外的宗族世家。
還有一部分人,或許會在這不留餘地的血色之中再度做出不理智的行為,隨後引發新的捕殺,試圖讓永安大帝知道,倘若她想要滅絕世家的話,只會面臨一次又一次的反擊。
可那又如何呢?
謝道韞聽得明白王神愛的潛台詞。
或許,就連這句問她是否殘忍的話,聽起來也更像是一句閒談,而不是會被答案所左右的徵詢意見。
果然,她已隨即聽到了陛下的答覆:「你說得對,我不怕拓跋圭與姚興聯手,想要攻向我的軟肋,想要趁著我還沒成長起來,奪取我的地盤,我也不會怕因為今日的殺戮而為人所詬病,只會繼續往前走下去,直到真正實現天下永安。」
「這些人自己將把柄送到我的手裡,讓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們以謀逆罪誅殺,將家產充公,我高興都來不及!」
她攜大勝之勢歸來,有這個底氣大開殺戒。
「趁著這個寒冬還未過去,咱們就能再多做一些事情了。」
「令姜。」王神愛回頭望向了依然神情安定的謝道韞,再度喊出了這個更顯親昵的稱呼。相隔三十多年的歲數,並不會影響她們此刻的對望中,有著難以形容的默契。「守衛建康的重任已經證明了,不僅僅是天幕說你能做宰相,有宰輔之才,實際上你也確實有。」
「所以,我想邀你正式入朝為相,你願不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謝道韞幾乎沒有猶豫,便已拱手躬身答道,「那麽臣有三條建議,不知陛下是否願意採納。」
她起身之際,二人相顧,忽然又一齊笑了出來。
王神愛含笑開口:「那不如讓我猜猜,你的三條建議是什麼?」
諸如要將洛陽戰況繼續向更南方的地方匯報,防止南方的廣州脫離朝廷掌控之類的話,就不必說了。這是和鎮壓士族、處決謀逆的消息應當被一併送出去的。
「第一條,是查抄家產充盈府庫後,繼續備戰明年的春耕。」
「是。」民以食為天,這一點從來不曾有錯。
洛陽之戰固然得勝,但消耗掉的存糧也著實不在少數,若要繼續保持對魏國和秦國的優勢,必須開始積存盈餘了!
「第二條,是表彰參戰的士卒,完善補給士卒、發放撫恤的政策。」
「是也不是。」謝道韞答道。「陛下要過問的,不止是陣亡士卒如何如何,也是拿下洛陽、擊退兩國後邊防疆域擴大的壓力。先前您可以定點在洛陽發起決戰,下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