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路安娜想起來昨晚在德雷爾家的晚宴,除了她和伊阿宋,還有兩名先生和三位年輕的小姐,路安娜記不太清她們的名字,只是覺得長長的像是廢棄了幾千年的城堡里長出來的藤蔓——哦,這就是她對那些小姐們的感受,她們沉悶不堪,瞪著一雙雙漂亮又空洞的眼神,說著空洞洞的話,一整個晚上她們都在討論究竟是香榭麗舍大街還是唐寧街上的羊毛披肩質量更好,男人們也有趣不到哪裡去,他們對著餐桌上的烤豬腿肉品評著是蘭開夏郡還是海伯利的豬肉最緊實美味,路安娜可吃不出來那麼多花樣,她覺得天底下所有的肉都一樣的香,都太香了!要是勃朗特小姐做的話……
又想到了勃朗特小姐,路安娜眯了眯眼睛,穿過喜氣洋洋的太太小姐,看到遠處的天空陰沉沉的,好像老天爺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似的。
「路安娜,快走呀!」伊阿宋在前面喚她的名字,路安娜才意識到自己停在了台階上,她拾級而上,快速的跟了上去,進了門廳以後,一個一身精緻禮服的領座員恭恭敬敬的將三人領到了二樓的包廂里,路安娜落座以後,俯視著擺設著精美道具的舞台,這與她曾經看到的鄉村舞台簡直是雲泥之別,更何況這個位置可以十分便利的看清楚舞台的各個角落,而不用在汗涔涔的人群里踮起腳尖用力的擠來擠去,哎呀,要是勃朗特小姐也來看上一場這樣的戲劇,她該多快活啊!
德雷爾跟他們說要去另一個包廂里見熟人,他一走,伊阿宋有些鬆了一口氣似的握住了路安娜的手,喃喃道:「路安娜,你開心嗎?」
「當然,當然開心啦!」
「德雷爾可真氣派啊!他像個大人物,到處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伊阿宋讚嘆的說道。
「是啊,他待人那麼友好!一點兒都不像那些太太小姐們,眼睛要到天上去了!」路安娜抱怨道。
「是誰眼睛要到天上去了?」話音未落,身後的門被拉開,德雷爾拿著一包糖果走了進來,他一面笑著將糖果遞到了路安娜面前,一面在路安娜旁邊坐下:「你們在說什麼?」
「謝謝,你真是太好了!」路安娜驚喜的接過了糖果,口齒伶俐的岔開話題道:「你怎麼離開那麼久,戲劇要開場了嗎?」
「我本來要去見一個朋友,他可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劇作家!劇組的朋友說他昨天已經離開了,大概要半個月才能趕回來,真是太可惜了,我本來想要引薦你們認識呢!」
「哦,那太遺憾了……」路安娜並不甚感興趣,只是禮貌的應和道。
「他寫了很多出色的戲劇,他的戲劇要在下個月十五號才表演,要是你們能留到那個時候,倒是能趕上呢——」德雷爾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樓下已經敲了兩次鍾,隨著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鐘聲中,幾個人的目光也被舞台上的燈光吸引住了。
戲劇開始上演了,觀眾席上全都雅雀無聲的,舞台上演員的聲音格外清晰,充滿力量。路安娜還從未看過這樣的戲劇,是那麼的身臨其境,很快她就隨著女主角的處境和心情,一會兒甜蜜,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忐忑不安,又不安,又痛苦,又絕望。
等到劇終的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
隨著眾人鼓掌喝彩的時候,路安娜卻將頭埋在了伊阿宋的肩膀上,長長的啜泣不已,伊阿宋不知所措的安慰著她:「這只是戲劇罷了,別當真啊。」
路安娜含糊不清的哭道:「我知道這是假的,我不是因為他們哭的……」
「那是什麼?你因為什麼哭?」伊阿宋突然緊張了起來,他擔心路安娜又要想剛剛離開勃朗特小姐的時候,那樣近乎癲狂的哭上一整天。
「啊,我是,我是……」路安娜卻說不下去了。
她想起來半年前的春天,那時候她還在草台班子裡跟著奧斯卡一起唱歌,她好不容易背下來的台詞,現在還是那麼清楚,她看著舞台上那個漂亮的女主角一顰一笑的樣子,想像著自己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幻想,可是,這一場戲劇落幕以後,那位美麗的女主角將會穿著美麗的衣裳,繼續在一個個宴會、舞廳和人們艷羨的目光下流轉,從一部戲劇走入另一部戲劇,從一種人生穿越到另一種人生。而路安娜將乘上顛簸的馬車,隨著伊阿宋去往遙遠的、寒冷的海邊,成為一個圍著丈夫、孩子打轉,和左鄰右舍吵架、八卦的女人,任憑歲月一點點蒼老她的臉頰,捏扁她的□□,松垮她的肌肉,一直到將她埋到土裡去。
她不明白,為什麼曾經以為的幸福生活,此刻會突然讓在她心中生出一種可怖、絕望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