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太好了!路安娜一定要她給自己煮上一碗熱乎乎的豌豆湯,她要說這些日子裡她對那些燒雞燒鵝炸豬排烤羊腿已經吃膩了,她可能天生就不適合過那種富貴人家的日子,她天天想日日盼的就是勃朗特小姐做的那一碗豌豆湯,熱乎乎,香噴噴,想想都要流口水。
路安娜在寒風中彳亍著,可是,她的步伐越來越慢,黎明和豪沃斯村也沒有像想像中那麼快到來,漸漸地,腦海里的豌豆湯已經模糊了,她爬上了面前的一座山坡,還沒有來得及叉腰喘口氣,腳下就一滑,整個人滾了下去。
路安娜感覺自己滾了很久,滾到很多很多的記憶碎片都從四面八方湧來,她想起來很多事情,又好像對每一件事都很陌生,那些真實存在過嗎?她感到渾身都很痛,像是粉身碎骨了一樣,她會死在這裡嗎?就像是那個絕望的進入河流的春日。她想要爬起來,她想要站起來,想要抬起來胳膊,腿,腳,可是她感覺好累,而身體又好重,那春日結冰的河水淹沒了她,壓著她不能動彈,壓得她胸口好痛好痛,可是她不想掙扎,因為像她那樣的被這個世界早就遺棄了早就厭惡了毫不關心的人啊,為什麼還要努力的活著呢?
可是她卻活下來了,在一個春天,一個萬物萌芽的日子裡,她再一次活下來了,從那時候起,她不用再努力的一遍遍的哀求自己好好活著好不好,像每一個人那樣想要活著好不好,不用再努力的尋找一切蒼白的沒有力量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努力的活下去了。
現在,她只是想要活著,要活著,因為,勃朗特小姐還在等她!
第65章 漫長的夢
路安娜好似做了一個夢。
一個十分奇幻的夢。她夢到了時光倒流,她的身體墜入河底,她的口鼻被掩住,壓著她的胸口喘不上氣來,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巨大的石頭向下壓去,向下,再向下,卻又始終觸摸不到身下的底部,於是她開始後悔了,她開始緊張,恐懼,害怕深淵之下迎接自己的東西的什麼。
後來她好像聽到了一個從未聽過的陌生聲音,卻又感覺好似很熟悉了。
那個聲音說:
我有感覺嗎?
我是什麼?我是魂靈,我是碎片,我是虛無的依附的飄搖的幻覺。
那個聲音那麼微弱,好像不仔細聽就會被忽略一樣,但是路安娜卻聽得異常清楚,好像就在她的耳邊,不,不是耳邊,在她的身體裡,但是她不知道那聲音是在她的皮膚里嗎?手指里嗎?大腦里嗎?還是心裡?
她努力的掙扎著,想要找出來那個聲音的藏身之地,可是她的身體卻全然不聽她的使喚,她在下墜,一直下墜,她感到恐懼一點點扼緊了她的喉嚨,她開始失去力氣,開始放棄掙扎。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的絕望嗎?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走向那條河流的,她厭倦了狹窄的巷子,陰暗的房屋,擁擠的床鋪,發霉的食物,她也厭倦了那些貪婪的、冷漠的、鄙夷的眼神,厭倦了假裝強硬的和那些欺負她的人吵嘴打架,她也厭倦了一次次相信有人能帶她離開泥潭,卻又一次次被欺騙,將她的信任一點點掰碎。
終於,她的魂魄在身體破碎之前已經破碎了。
她是在一個夜晚,終於絕望的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拾起來自己丟失的靈魂以後,才走向那條河流的。
她只是沒有力氣了,再也沒有力氣抵抗,沒有力氣裝出來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沒有力氣去相信,去渴望,去愛了。
她是在自己已經毀滅了以後才走向的毀滅。
可是她沒有想到,一個和她毫無關係的人,竟然費盡了力氣將她從厚厚的絕望泥土挖了出來。
勃朗特小姐,那天她是怎麼蹚進了跌宕洶湧的水流,是怎麼從深沉的河水中將她的碎片一點點撿了起來?她是一塊塊翻開那些鋒利的岩石嗎?她一點點挖開那些骯髒的淤泥嗎?她的手是否會很痛?
路安娜想要摸摸勃朗特小姐的手指,那只可以治療疾病、點石成金的手指,她的手指已經凍僵了,她的身體太疲憊了,動也不動不了,可是她想摸一摸勃朗特小姐,摸一摸勃朗特小姐鮮血淋漓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