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一番話雖是不中聽,但說的卻並無道理。
只這一瞬,電光之間,我的頭腦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短暫的窒息過後,我終於想到了一個萬全之計。
對了,對了……
讓劉起殺了我。
只要劉起殺了我,就能斷了他回洛京的後路,也能斷了他對我的所有念想。
如此一來,他畢生再離不開大宋,也再走不出那建康。
劉起強撐著拔起劍,卻只站在原地沒有往前。
雪盡數落下,拂過他滿是血痕的臉,頭頂陰沉沉的天空再透不出一絲光線。
他緩緩抬起手中劍,橫放在自己的脖子前,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片刻的猶疑。
他就那麼看著我,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痴痴地看著我。
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混沌,再沒了往日的清澈明晰。
他一直注視著我,一刻也不敢離,縱使什麼都不說,卻又像訴盡了千言萬語。
我知道,他想對我說什麼……
他一定是想說——
「玉蘭,你定要好好地活。」
「我們來生還做夫妻。」
「來生……」
「我不負你。」
他漸漸合上雙眼,終於,從他狹長的眼尾落下一滴晶瑩,似是混著暗紅色的血,匯成一條暗紅色的河。
我登時不知從哪來的蠻力,腳下胡亂踩到一塊滾落的碎石,雙腳奮力一蹬彈跳起來。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揪住馬鞍,把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馬背上。
我騰出一隻手從馬側上掛著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一鼓作氣往那人鉗制著鐵鏈的手臂上猛力扎去。
原是那人輕敵,只顧著看劉起那頭,卻忘了我也是個相當難纏的。
只這一下,那人的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飛瀑成河,他吃了痛,一時大意,放開了控住的鐵鏈。
我趁機滾落下馬,甩開膀子扯掉脖上的鐵鏈,不要命似的往劉起身邊狂奔。
劉起,等等我。
拜託,再等等我。
我一個飛撲過去,縱身一躍,頭也不回地徑直撞上劉起手中的星雲。
鋒利的劍身直穿我的喉嚨,一條巨大血色的裂口乍然在我的頸間撕開。
血的濃霧噴涌而出,在寒冷肅靜的冰雪天裡,凝結成一滴滴滾燙的水珠,自空中飄然落下。
如北國草原上數不清的繁星,亦如南朝初春時避之不及的煙雨。
那殷紅的血伴著晶瑩剔透的雪花,在我潔白脖頸上繪出一幅悽美的山水畫。
那山是我隆起的喉頭,那水是我飛濺的血花。
我用力抬起頭,看見劉起正托著我,哀嚎抽搐。
他哭起來的樣子真的很醜,像是一條被人遺棄丟下的狗。
在那雙狹長的、充滿情愫的眼眸里,我再看不到一絲希望,唯剩下寂靜,死一般深不見底的寂靜。
他也好像被劍刺穿了脖子,窒息著絕望地張大嘴,可我卻怎麼都聽不見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