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此刻的觀家。
背景音里有簌簌的風聲,有鄰居家走動的雜音,有表哥的鬼哭狼嚎。
畫面中央的主角二人卻相顧無言,彼此間流動著一種凝滯而詭異的氣氛。
觀昏曉垂眸靜靜打量身前的貓,它渾身緊繃,炸著毛僵成一條崎嶇的弧線,每一根毛髮都透著緊張、震撼和不知所措,眼神也定格下來,仿佛被施了時間靜止術,久久沒有任何動作。
它越緊張,觀昏曉就越淡定,也越證實自己的猜測,懸在半空的指尖終於落下,輕輕敲在它眉心。
「流浪貓,天竅,六竅太太,連青酌——你演洋蔥演得挺好,還有什麼別的身份嗎?」
聽到這話,天竅的身體倒是漸漸放鬆下來,先前百般醞釀的裝傻否認伎倆都可以作廢了。看這情形,如今唯有一計可救——天竅跳上去蹭他的手背,從手背一路蹭到手臂,再跳進他懷裡。
這下輪到觀昏曉僵住了,下意識張開雙手,卻半天沒落下。
撒嬌的貓是可愛,可愛得讓他忍不住心軟。但一想到這副可愛面孔下是個善於拿捏人心的狡黠妖怪,他的心腸立馬又硬了起來。
觀昏曉在心軟和強硬之間反覆拉扯,來回躊躇,一時不慎被它抓住空擋,等回過神來,它已經爬到自己胸前,攤開四爪,像張貓毯子似的扒得緊緊的。
觀昏曉捏著它後頸皮嘗試扯了扯,小東西紋絲不動,尾巴還一甩一甩的,仿佛網上常見的貓掛鍾,看上去頗為愜意。
他哭笑不得:「連先生,請正視你不是一隻貓的事實,不要耍賴。」
天竅張嘴,可可愛愛的一張臉上發出溫柔含笑的男聲:「不管我是不是,你都收養了我,若是把我趕走,我可要到動物保護協會舉報你棄養了。」
觀昏曉戳它耳朵,努力板起臉:「妖怪修出人形,怎麼也得大幾百年吧,怎麼您給我的感覺是剛滿五歲?」
「我的貓身就是五歲。」天竅用力張開一隻小肉墊,「我一共因為五件事變過貓,一次算一歲。」
觀昏曉指著自己鼻子:「我算一次?」
天竅搖頭:「五次都是你。」
「……」
這貓怪會哄人的。
觀昏曉本來心底壓著氣,覺得它帶著目的接近自己,類似算計。可在它一番連消帶打下,這股氣輕輕鬆鬆就被化消了個一乾二淨。
他拍掉那隻小爪子,天竅換一隻繼續杵到他眼前,耳朵壓得很低,眼睛圓睜,小臉上滿是認真——無論是人是貓,它看觀昏曉時總是這種眼神。
「我沒有騙你,也不是有意用這種方式接近你,更從來沒有想過要算計、欺騙你的感情,用現在的話來說,我沒這麼沒品。」
天竅往上爬了爬,將下巴抵在觀昏曉的鎖骨窩裡,呢喃道:「我可以解釋,但希望你不要認為我是在找藉口。」
觀昏曉覷著貓毯,隱隱覺得它是在裝可憐,又想聽它能說出什麼:「你說,是不是找藉口我自有判斷。」
天竅埋頭蹭他鎖骨,掩去眼中計劃得逞的笑意:「那我就從我為特物局執行的最後一個任務講起吧……故事有點長,我們能回房說嗎?」
「為什麼?」
觀昏曉不太想帶個對自己有「非分之想」的情聖貓妖回自己房間。
「你沒發現你表哥的鬼哭狼嚎越發刺耳了嗎?」
「……」
房間裡,觀昏曉關上門窗,拉實窗簾,燈也不開,營造出一個聽鬼故事的絕佳場所。
天竅依舊掛在他胸前,任他使盡解數也不松爪,他最終只能倚在床邊,手肘支著床面托住下巴。
故事的開篇是一個寫在信上,由傳信鳥妖遞至連青酌手中的任務——入畫月山谷古墓擒捉本相境怨妖。
這是他退休前執行的最後一個任務。
拿到信箋,連青酌第一時間動身趕往畫月山谷,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現實中的地界,而是怨妖的封印之地,獨絕於現世之外。
但經過數百年蹉跎,封印已經破損得差不多了,連青酌抵達時正好趕上怨妖破開封印,四處發狂,害了不少人命。
他和怨妖一通交手,雖然最後成功拿下怨妖,自己卻也在它的癲狂打法下身受重創,無法維持可以被人眼觀視的本相人身,只能退而求其次化為妖身,並縮小形體,微調了略顯怪異的本貌。
「我八十年前甦醒於一座古墓,初入人世,是特物局第一任局長收留我,帶我融入世間,所以我答應會為他守特物局八十年,去年是最後一年。」
天竅幾不可察地輕嘆:「從前一直在為任務東奔西跑,遇到你後我才開始考慮退休的事。我本打算一退下來就來找你,用什麼方法、身份都好,都要賴在你身邊。」